放开那个女巫 第665节

熊掌倒吸了口凉气,“那些被倒灌的农田……”

“还有这座面目全非的金穗城。”铁斧站起身来,背着双手走到烛台前,“为了阻断道路、加厚城墙,威利恩显然把附近的领民都征召了过来若没有其他领主的许可和协助,他一个人绝对做不到这一点。而人口的大量集中令商贸中断、农田减产的问题愈发严重,最终的后果便是统计簿上的数字。换句话说,这些贵族无一不是公爵的帮凶,现在你还觉得陛下会接受他们的效力吗?”

“……”熊掌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他们自认为无罪的那些话倒不是谎言,”铁斧继续说道,“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即使耕种的农田缩小了一半以上,贵族的府邸里依然塞满了粮食,甚至还有……人。毕竟存放得当的话,肉能比麦子保存更长的时间。”

熊掌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严重阻碍了陛下的计划人口是陛下最为看中的资源,但他们却在肆无忌惮的挥霍。假若我们没有携带新火器,战局又会是什么样子?野战炮将在泥地里寸步难行,我们只能强行攻城,或打上一场持久战。到了那一步,我想贵族们不把城中的人口都耗光之前是不会投降的。”铁斧回过身,“你还有其他疑问吗?”

过了许久熊掌才抬头道,“你做得没错烧死这些家伙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了……不过,这个处理方法并不是出自陛下的意思吧?万一被他知道的话……”

“万一?”铁斧挑了挑眉头,“你觉得我会瞒下此事不报吗?不,陛下他一定会知道我已经把金穗城所发生的一切都写进了报告里,无论他同不同意该做法,此事都将由我一个人负责。”

第八百七十五章 客观的历史

预想中的大乱并没有降临金穗城,局势的走向完全超出了贝尔的想象。 作为数任城主的书记官,他自然知道破城意味着什么劫掠、杀戮、失序、流亡……不管进城的是骑士、暴民还是海盗,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提费科陛下平叛是如此,新公爵上位亦是如此。 城中的粮食和财富是夺权者最好的报偿,尽可能归于己有乃天经地义之事,就好似贵族生来便比寻常百姓更高贵一般。 史书中的记载也已多次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然而这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罗兰的军队不仅没有拿城民开刀,反而展开了救济和安抚工作,从公爵城堡里搜出的大堆麦子被煮成麦粥,发放到饥民手中;广场中央贴出了大量招工消息,参与者除了可以得到食物外,还能获取一定的酬劳!难道罗兰的士兵都不介意这些原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被白白发放到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手中吗?难道四王子不远千里打下金穗城,就是为了挥霍自己的金库? 纵观各类书籍,贝尔也从未见历史中有过如此荒谬的先例。 不过这些最多只是让他觉得讶异罢了,而另一件事则令书记官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那便是数天前的城堡大火。 宣传中老鼠纵火的说法根本漏洞百出,他先后服侍了三位公爵,在城堡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之久,也从未发现过密道的出入口。 对于这种生死攸关的逃生之路,必然设计得十分隐蔽和安全,即使内部都难以发现踪迹,就更别提从外部侵入了。如果那群家伙有这份能耐,也断不至于沦落成黑街老鼠。 火是罗兰的人放的。 意识到这点后,贝尔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贵族第一次变得不再比平民高贵,他们的命就和那些被填入城墙中的人一样,丝毫没有了安全保障可言。 或许更加危险。 而尚未被罗兰一锅端的大家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反应十分直接,那便是离开金穗城……甚至离开灰堡。 那么接下来呢? 这样的事情会不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近些天书记官的头发掉了一撮又一撮,头顶的空白面积愈发大了起来。 这份惊惧绝不是来自凭空瞎想,在过去的十余年中,他被称为没有头衔的贵族,或者说最接近贵族的贵族他侍奉过多位领主,见多识广,读过的书比大多数世家子弟还多。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嘉西亚的洗劫,还是东境执掌的交替,他都安然无恙的度过,哪怕城中的人们像被割稻草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他也依然有精力去观察、去记录那些景象。 然而现在,贝尔连睡觉时都难以入眠了。 尽管那支强大的军队至今没有对任何非贵族动过手即使是为大世家效力过的普通人也一样,但他实在不敢笃定对方以后仍会如此。 他没法央求那些家族带他一起离开,因为自身到底还是平民血统。他也不愿意坐以待毙,心中总想着得做点什么。 在摇曳的烛火前,书记官将目光移向了那本仍在撰写中的金穗城年史。 想到自己写的东西,贝尔心中不由得一凛。 没错,差点忘了这个…… 接着他飞快地翻到最后几页,一把撕了下来,并将碎纸一片片点燃,直到它们化为灰烬。 不,或许这样还不够。 贝尔思索了片刻,抽出一支鹅毛笔,沾染墨汁后立于纸面上。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如实记录,明白了吗?」他耳边响起威利恩公爵的话语。 当然,他现在也会如实记录。 这是一名书记官的职责。 不过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客观,他如今生活在罗兰统治的城市中,带有些许偏向性并不奇怪,或者说,这本就是客观的一部分。 贝尔深吸一口气,很快落下了笔。 「……」 ******************* 赤水城郊外,第一军营地。 “陛下,有一封从东境送来的密信。” 夜莺跃出迷雾,手里还捧着一只灰色的苍鹰。后者朝罗兰撩起爪子,不满地发出咕噜声,像是在抱怨信件太过沉重一般它的爪子上足足系了六卷纸条,几乎占满了双腿的全部空间。直到夜莺递上一把烤鱼干,飞行信使才安静下来。 呃,这已经不能算是密信了吧。 罗兰依次展开六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快速浏览了一遍,寄信人是铁斧,而主要内容为战后例行总结与局势汇报。 前半部分和他预测的一摸一样,东线军轻而易举地攻克了金穗城,迫击炮在战斗中大显神威,面对远超十二磅野战炮的火力投送效率,即使是攻城战,敌人也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看到后半段,罗兰稍有些讶异的“咦”了一声。 “怎么,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夜莺问道。 “嗯……倒也不能算是问题,只不过有些奇怪罢了,”他将第五张信纸递给对方,“你看看这里。” “焚烧监禁贵族的地牢?”夜莺扫过两眼,立刻捕捉到了重点,“这不是你下的命令?” 罗兰摇了摇头,“不是,我只跟他说,东线战事归他全权负责。” “那……奇怪在哪?”她不解道,“既然是全权负责,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算正常举措吧?何况那些家伙本身就不安好心,这么久都没向你投降,现在一把扫干净了不说,还能借此清剿老鼠,可以算得上是一举多得了。” “你说得也没错……”罗兰摸着下巴道,不过他心里始终觉得,这个处理手法未免太文艺了点东境是二王子久居之地,攻占城池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与投降贵族的明争暗斗才是重点。因此他将市政厅培养的大半新手官员交给了东边,并委任沙民出身的铁斧来做东线军指挥。 按照他的预想,铁斧拿下金穗城后为了肃清敌人,十有八九会将自己的拷问绝技发挥到极致就连教会的高阶祭司都熬不过这位莫金人的酷刑,就更别提那些娇嫩的贵族了。通过血淋淋的审讯与处决,一步步摧毁贵族的旧有势力,从而在东境建立起新的秩序。 而直接放一把火烧掉,似乎有些不太符合铁斧的风格。 罗兰想了想,决定将这点小小的讶异抛到脑后,等以后两军汇合后再做询问毕竟正如夜莺所言,这把火的效果好得让人惊讶,大家族直接吓破了胆,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封地,开始一窝蜂地向境外逃离。 按照这个速度,海风郡以及其他领地应该也会在一个月之内彻底被市政厅掌控,原以为东线局势会要僵持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却有了超过西线进度的趋势。

第八百七十六章 银光之城

看来自己也得加把劲了,罗兰暗地里耸了耸肩,被属下甩到身后可不是件光荣的事情。 好在赤水城如今已基本恢复稳定,通过筛选的贵族里有七成决定继续经营原先的产业,剩下的则希望去市政厅碰碰运气虽然申请行政考试的基本要求「断文识字」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但罗兰认为这批人通过终审、成为正式官员的几率并不大。 毕竟贵族的处事习性不是那么容易更改过来的。 当然,即使是担任一名文书员,也比掉脑袋要好多了。 甚至还有三名贵族想要加入第一军他们都是骑士出身,在夜莺的观察下也没有暗藏祸心的意思,不过他依然秉持军队创立之初所立下的决定,拒绝了三人的申请。 解决了回收分封权的问题后,赤水城及周边地区的办事效率显然高效了许多,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就有超过两万人登上了前往无冬城的船只,而更多的人仍在不断向赤水汇聚放弃小城镇和乡村的做法表面上看似使得可以控制的领地变少了,实际上却令市政厅的掌控能力大幅提升。 在这个连道路都匮乏的时代想要让政令贯彻下乡无异于痴人说梦,一年时间凑出一套领导班子还勉强可行,让基层干部遍地开花则是强人所难了。巴罗夫也不只一次问过他为何执着地将人口运回无冬城,而不是统一王国后让一切照旧,他始终没有全面系统地回答过。 因为市政厅总管既无法想象一个煤铁复合工业能吸收多少人口,也难以了解建设一个这样的工业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和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那些偏远的领地并不能真正运转自如,从资源角度而言,留着反而是种浪费。 因此将人口集中到几个水系交通便利的主要城市,才是更适合灰堡现状的做法。 从土地变革的那一刻起,罗兰才算真正拥有了赤水地区的管辖权。 而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银光城。 比起庞然大物赤水城来说,收拾这座旧王都的卫星城要简单得多它原本是一处普通的封地,和周边数十块围绕王都的封地没什么不同,直到第一座露天银矿山被发现,才令它的存在变得特殊起来。随着发掘出来的贵金属矿脉洞越来越多,此地也越来越热闹,最终变化成了如今的模样。 考虑到银光城的产出对灰堡铸币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此后几任领主不仅由效忠于温布顿一脉的“老好人”威廉伯爵担当,其权力也受到了限制,数十年下来,几乎没有分封过其他贵族。 换句话说,只要城主表态,银光城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凭借温布顿三世的血脉,以及现存的最高顺位继承人身份,罗兰相信“说服”对方并不是一件难事。 不过令他有些在意的是,这座建立在矿脉上的城市也是夜莺的故乡。 尽管每次询问对方时,得到的答复都是「我已经和葛兰家脱离了关系,所以你不用顾虑我的想法」,但他总觉得夜莺似乎在回避些什么。只是繁忙的政务让罗兰没法在猜测上占用太多时间,只好将这件事情暂时压了下来。 就在收到铁斧密信后的第四天,第一军东线军顺着人工运河浩浩荡荡地驶进了银光城领地。 …… 同进驻赤水城的行程几乎一样,威廉伯爵率队出城迎接,热情的寒暄过后便是晚宴邀请。区别在于,赤水城的欢迎队伍都是分封贵族,而老城主的队伍里则多了许多商人,甚至还包括了老熟人霍格。 到了晚上,伯爵的开场白便为宴会奠定了基调愿意交出分封权,并全力支持罗兰陛下的新政。会场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让后者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而霍格的穿针搭线更是将欢迎宴变成了一场生意洽谈会。 “你们不是老问我矿洞里的那套机器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吗?”他在一帮商人面前得意洋洋道,“现在它真正的发明者就站在你们面前正是这位罗兰陛下!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用前往西境,直接在银光城中就能得到答案!” 商人们立刻一窝蜂涌了过来。 “尊敬的陛下,能和我们说说它的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大吗?”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出售更多的轨道系统,戴蒙德商会将十分期待与无冬城的合作。” “陛下,您还记得快帆会么?两年前曾为您提供过数艘帆船来运输东境难民在贸易实力上,我们绝对是中部地区数一数二的商会,如果可以的话,快帆会希望能购入一整套蒸汽机制造设备。当然,价格绝对优渥!” 想起女商人玛格丽曾透露给自己的“好消息”,罗兰心里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霍格将带着一大批商人前往西境」,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赶在了前面。 如果灰堡其他地方都像银光城这样,世界该多么美好啊。 好不容易满足了商人们的好奇心,他总算找到了跟老城主独处的机会。 两人穿过大厅,走上晚风吹拂的露台,将宴会的喧嚣声暂时隔离在了身后。 罗兰端着酒杯,俯瞰了好一阵夜幕下的城市后,才开口道,“将分封权就这么交出来,你一点都不感到惋惜吗?” “我本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它,又何谈惋惜……”威廉伯爵笑了笑,“您的父亲,还有您父亲的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绝对不会允许银光城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簇拥,而威廉家族的家训便是永不分封,所以它对于我来说,并没有您想得那么重要。”他稍稍一顿,“何况,我也不需要这个权力。” “不需要?”罗兰不禁有些好奇道。 “分封本意是为了壮大、巩固自己的势力,以防他人的窥视,而银光城则没有这个风险任何打这座城市主意的人,都无异于公然挑衅温布顿王室的权威,因此家族只要保证忠心,便不用担心受到侵害。”伯爵抿了口酒,“反过来,分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自身的一种削弱它将原本属于自己的资源划分给了他人,以换取后者的效力。比起将这些资源放到别人手中,我更希望能亲自来经营它。您知道最近二十年里,银光城的产出提高了多少吗?” 罗兰摇摇头。 “足足十六倍,为此我投入了大多数精力……”老城主兴致高昂道,“一开始只是座露天银矿,现在发掘的矿脉多达十余种;同样最初只有王室派出的采集队,而目前此地不仅有各类矿石、珠宝商人,还有许多通过采矿发展起来的辅助行业,例如油灯、矿锹制造等等,您的蒸汽机也能算作其中一类,我没说错吧?” “的确如此,”罗兰微笑道。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培养一个孩子,看着它逐步长大,您说我又怎么舍得将它切开来封给别人呢?所以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权力。”伯爵说到此处长出了一口气,“陛下,您愿意让我继续替您经营这座闪烁着银光的城市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他向对方举起酒杯,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了,”罗兰将酒一饮而尽后换了个话题,“你知道葛兰家的事吗?” “葛兰?”威廉伯爵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挑眉道,“有点印象,不过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毕竟银光城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新贵族,这些家族都是银矿被发现前就存在于此的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后一个葛兰应该在两年前改了姓氏,现在那块地属于索美家族所有了。” 当对方这句话说出来时,罗兰感到夜莺瞬间抓紧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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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七章 久别之乡

“改姓?这是怎么回事?”他皱眉道。 “大概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独木难支,不如并入另一个家族比较方便吧,”威廉似乎有些诧异他为何如此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贵族,“想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得需要一笔不菲的开销,倘若不善经营的话,领地反而是个拖累。” “有没有可能是对方逼迫的?比如为了强夺地盘什么的。” “这个……应该不大可能,”伯爵沉吟道,“我在之前的一些宴会上也见过他们几次,只是没详谈而已。那个改了姓的葛兰和索美一家还挺融洽的,看不出像是被逼迫过的样子。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的话,” “不用了,”通过夜莺的耳语,罗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这次那位葛兰家的成员似乎没有过来?”如果她弟弟海德来了的话,夜莺应该早认出来了。 “宴会是按照惯例规格邀请的,这倒是我的疏忽了,”老城主略带歉意的抚胸道。 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即使更改姓氏,成为索美一家的分支,平时依然不在他的邀请之列虽说银光城由于发达的采矿业带动了商业,使得此地的风格和辉光城有些类似,比起头衔和称谓,更加看中财富与实力……但从侧面也说明了,葛兰家确实已快到了被遗忘的地步。 要知道夜莺离开后,海德继承的可是父亲子爵的头衔。 混到这一步也够悲催的了。 回到营地,罗兰刚拉上帐篷帘布,夜莺便主动现身解释道,“陛下,我并不是在关心海德的事情,自从离开银光城后,我便和葛兰家再无瓜葛,请你相信我当时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而已。” 看到对方一脸「绝非你所想的那样」的神情,罗兰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但一想到夜莺历来的性子,万一被她当真了然后执意明志的话,那便该轮到他头痛了。因此他咳嗽两声,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我知道啊,你从来不会在这上面骗我。” “你没有相信……不对,是没有完全相信!”夜莺立刻指出道。 呃,不好,还是带入了一点开玩笑的心态,结果被她的能力分辨出来了。罗兰只好深吸口气,将脑中杂念摒除后,再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你。” 这回轮到夜莺不自在了,她脸颊微红,视线不自觉地偏移开来,“我真的只是惊讶罢了,跟那个背叛我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尽管罗兰很想说,即使在意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接话比较好,“惊讶什么?” “索美一家曾经和父亲关系很好……”夜莺低声道,“父亲逝世后,他们也来老葛兰的府邸探望过我,只是后来知道我是女巫后,老葛兰就不允许我再和他们见面了。没想到索美子爵会将海德收入族中,这一点……实在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经过这个世界多年熏陶的罗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两家关系真这么好,应该会在老葛兰死后帮助她弟弟重振家业才是这在贵族故事中并不算少见,落魄继承者在他人的帮助下东山再起,并予以数倍财富来回对方,甚至令后代结为连理,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事情。 让唯一的继承人改姓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意味着葛兰家彻底断绝,子爵头衔也不会再传承下去。 罗兰如今决意收回所有分封权力,因此是不是贵族并不重要,但若从传统贵族的角度来看,这比夺财之谋更为严重,完全不像是关系颇为不错的家族会做出来的事。 “如果觉得蹊跷的话,你就去查查好了,”罗兰坐回到案桌边,摊开一叠羊皮纸这是他每到一地必做的工作:查看当地的居住人口和财务收支情况。“我这边有希尔维和神罚女巫保护,只在营地的话可谓绝对安全,你不必随时都守在我身边。” 夜莺犹豫了下,“可这些都是葛兰家的事,已和我无关……” “你父亲的领地当然不能说毫无关系,”虽然现在都得上交给国家了,他心想,“而且你儿时居住的府邸也在那块地上吧,难得来一次这里,又不用担心被教会追杀,就当作是故地重游好了。” 或许是儿时的府邸这句话让夜莺动了心,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做出了决定,“那你得答应我,如果要离开营地,必须先把我叫回来。另外我只是去看一眼,其他什么事都不会做。” “我知道啦,”罗兰笑着摇摇头,现在感觉倒成了他强迫她去一样。不过一些往事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坦然面对,只有经历过后,才能真正放开。 夜莺还是太年轻太……了一点啊。 ******************* 第二天天刚亮,夜莺便离开了营地,顺着大道朝银光城东边走去。 记忆中的家很大,除了一座两层楼的大房子外,还有一片宽广到足以淹没足迹的农田。田边是条从山林中流淌出来的溪水,夏天能抓到不少螃蟹。再往东便会遇到一道陡峭的山沟,家里人常说这底下可能藏着宝石矿脉,等到她出嫁了,就把里面最大的宝石给她当陪嫁品。 只是随共助会离开银光城后,夜莺才逐渐明白,自家的领地算是贵族里倒着数的,若放到其他地方,估计和一般的骑士领差不了多少。水源是一条小溪,因此农田面积必然受限,至于山沟里的宝石矿,恐怕是家人一厢情愿的期待,即使真有,也没有足够的金龙来开发它。 不过当她数年后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记忆中的印象依然没有丝毫褪色,即使它看起来小了不少,长满杂草的田埂也不再无边无际,可儿时的思绪为了它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鲜活感。 她不禁有些理解,温蒂那句「摆脱昔日的噩梦不意味着要和过去割舍」的意思了。 接近府邸所在的位置时,夜莺不由得怔了怔。 她本以为这座无人打理的家宅会变得破败不堪,却没料到它不仅焕然一新,还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好几圈。穿过庭院围墙,只见里面竟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衣着简陋,甚至有一部分和乞丐无异。几名仆从穿梭于人群之中,将一碗碗热粥发到他们手中,而人群也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感激之声。 这是在发放救济粮吗? 她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向大院尽头,一名男子站在住宅门口,正面带微笑地回应众人的谢意。无论是穿着还是举止,都像极了一名优渥得体的贵族。 那人正是她曾经的弟弟。 。

第八百七十八章 夜莺的调查

按照银光城主的说法,落魄的葛兰家不可能还有余财来救济贫民也就是说,扩建的房子和发放的热粥,都应该是出自索美子爵的手笔。 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考虑,才选择了将海德纳入自家,而不是像贵族间流传的佳话那样在一旁无私地提供帮助,但结果看起来并不算坏。舍得将钱粮供给缺衣短食者、并不计回报之人,心地都不至于险恶到哪里去。何况索美家还是通过海德来释放其善意,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补偿。 退一步说,即便海德过得十分糟糕,她也不会出面干预。 她来这儿只是想看看儿时的家,以及……稍稍怀念下过去而已。 就在夜莺准备再去别的地方转转时,一丝异样的感觉忽然浮现心头。 等等,她停下脚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衣衫褴褛的贫民、维持秩序的仆从、看守府邸的侍卫、以及主持大局的贵族……她重新扫视庭院一圈,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海德身上没有佩戴神罚之石即使是最劣质的那种都没有。 在迷雾下,他的容貌和衣饰都一清二楚,而府邸大门口的侍卫却被一团黑洞遮去了大半个身子,仅能看到脚边露出的剑鞘。 原来如此,夜莺顿时意识到了异样感的来源:为什么一个子爵继承人,会没有佩戴神罚之石? 连那些侍卫都带着! 因为海德对女巫毫无任何偏见?这答案刚冒出便被她否定了,她始终记得十几年前对方说出「真希望没有这个姐姐,女巫就该下地狱和魔鬼做伴」时的厌恶表情,即使那时候的能力尚无法分辨谎言,但光看他的眼睛,也知道这番话是真心的。 因为他没钱购买神石?对于落魄贵族或许是如此,却不适用于现在这种情况。 犹豫片刻后,夜莺掉转方向,朝庭院内走去。 就在越过府邸大门的一刻,两名侍卫的低声交谈传入了她的耳中。 “贵族还真是一类可怕的人,明明这家伙过得和我们差不多,在大人面前听话得跟狗一样,换身衣服居然就能变得截然不同起来,难不成这便是大人常挂在嘴边的底蕴?” “少胡说八道,”另一人呵斥道,“子爵大人现在就在屋子里,若是有人听到了告诉他,这个月的薪酬你就别想要了。” “放心吧,我的耳朵灵得很,一有人靠近就能发觉。”那人耸耸肩,“再说像狗一样可不是我捏造的,大人脾气不好骂得那么大声,楼上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知道他脾气不好,你就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惹麻烦,”后者没好气道,“大人再怎么骂,那也是贵族,你算什么?族里有一个说得上来的姓氏吗?连隔壁村的工头都比你有名。如果不是你叔让我看着你,我才懒得管你说些什么。 “是是,我闭嘴行了吧……嗯?”他忽然一愣。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有人过去了一样……”他左右张望了下,“大概是错觉吧。” …… 无视门口的侍卫,夜莺直接穿墙而入,很快通过神石领域找到了子爵所在的房间身份越高,一般所携带的神石品质也会越好,她过去执行暗杀任务时常靠这招来确认目标,而且很少有失手过。 当听到多特索美就在这里时,她隐隐已经意识到,庭院里的这场救济布粥,或许并不像表面上所展示的那么简单。 房间里不止子爵一人,除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充当近卫外,书桌前还站着一个长袍老者,看打扮像是一名旧王都学士。 “多特大人,您昨天不应该向海德爵士发火,他固然已向您屈服,但适当的宽待也更容易让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住!”坐在高背椅上的多特索美恼火地捶打了下桌面,“花了十几年时间才走到这个局面,眼看着东边的两块地都要归我所有,却没想到罗兰温布顿随口一句话,就要把这一切都收走!你听到那老不死的说什么了吗?愿意带头上交分封权,并全力支持陛下新政!他自己不需要以为别人也不需要吗?真是气死我了!” “微笑,大人……保持微笑,这些抱怨之词昨晚您已经说过了,”学士摸着胡子道,“既然这么不愿意,您为何不当场拒绝呢?” “呃……”多特顿时噎住,随后不悦道,“连提费科的皇家骑士团都挡不住罗兰一击,我拿什么来拒绝?你想让我当场丧命吗!” “所以这些抱怨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以外毫无意义,既然如此,您还想继续么?” “该死的!”子爵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愤愤道。 “陛下收回的只是分封权,您可以仿照威廉伯爵的做法,经营好领地上现有的产业,便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可没了管辖权力,那些贪婪的巡逻队迟早都会搜到这里来,到时候我用什么借口阻挡他们?”多特连连摇头,“你知道我卖的是什么东西,一旦被查出来,只有上绞刑架的份。” “那就放弃掉这部分营生,”学士毫不犹豫道,“我早就说过这并非长远之策,现在您早已攒够了本金,教会那边也完全没了约束力,大可将精力放到正规生意上来不然您费尽千辛万苦将葛兰家的地拿到手中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从独木桥上下来吗?” 子爵犹豫了许久,显然另一项营生的收入令他难以割舍,直到半刻钟后,他才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次救济就是最后一次,等海德结束后,我会亲自跟他说的。” “不要戛然而止,免得惹人怀疑,再摆上一阵子也无妨。只需跟那边说,不要再来拿货了就行。” “行,就按你说的办吧,”决定放弃学士口中的不稳当生意后,多特也彻底放松下来,他靠在椅子上大笑道,“想当年,葛兰家的那两位一定不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既然如此,也只能由我收下了。恐怕直到现在海德那家伙还以为他父母是死于难民暴动吧?哈哈哈……” 这句话令夜莺的瞳孔瞬间缩紧起来。 搜索引擎搜索关键词,各种小说任你观看,破防盗章节

第八百七十九章 背叛的理由

当时银光城中确实爆发过一场严重的暴动,接二连三的矿难导致数百名旷工死亡,而雇主只愿意赔偿自由民损失,对那些低价雇来的流民阶层视而不见的态度激发了死难者家属的愤怒。ra nwenranenacom不愿等死的流民从矿区蜂拥而出,一路烧杀劫掠,最后靠王都骑士团的镇压才恢复秩序。

父母当天久去不归,直到姐弟两被人送至老葛兰家,夜莺才从对方口中听闻了父母的死因。

但子爵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一回事?

她没料到一个过去了十多年的意外,还存在着颠覆的可能。倘若真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此次要调查的,便不再仅是海德与索美家族的关系了。

夜莺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穿过层层楼板,来到地下室底层,随后启动了随身携带的聆听符印。

本来只是为了让罗兰随时唤回她而准备的东西,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确实很可疑,”符印那端的罗兰听完讲述后回道,“所以你要在府邸里待上更长的时间?”

“是,我想等到晚上,找海德亲口问问……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夜莺犹豫了下,“抱歉,陛下,我……”

“没什么好道歉的,”罗兰很快打断了她,“等你调查完前,我都会在营地里等你的。放心,这儿安全得很,只要我不出去,就不算违反约定。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别太冲动了,不管情况如何,每隔两个时辰向我报告一次。”

夜莺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流,她沉默了小会儿才轻声应道,“是,我明白了。”

……

一直到天窗外的月光消失,夜莺才离开地窖,朝着海德所在的房间走去在此之前,她已确认了弟弟所在的位置。月亮西沉意味着时间接近午夜三时,大多数人都已陷入梦乡,即使是守夜的侍卫,也难免瞌睡连连,因此亦是最适合她行动的时刻。

海德的卧室位于府邸一层,靠近后花园边,一般来说只有仆佣和不太重要的客人才会安置在此处,这已经从侧面证实了那两名侍卫的话多特子爵并没有把葛兰家的继承者太当作一回事,同时也让夜莺意识到,儿时索美家的友善恐怕是伪装出来的。

不过对方轻视的态度倒让她轻松了很多,整个大厅到走道都没有一人把守,如此一来即便发生什么意外,她也有足够的时间脱身。

进入卧室后,夜莺直截了当地将弟弟从被子里拽了出来,当他从梦中惊醒,还未完全回过神来之际,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惊叫、求救、哭泣都会死,明白吗?”她站在海德背后低声道。

后者慌忙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转过身来,看看我是谁?”

海德很快照办,不过当他借着暗淡的月光看清来者的面目时,眼睛猛地瞪大了!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那把匕首,他几乎就要尖叫出声来。

但他最后好不容易还是忍住了。

确认对方的情绪有所稳定后,夜莺慢慢收回了匕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海德抑制着颤抖的嗓音说道,“你不应该早就死了吗?”

当听到他开口的瞬间,过去被尘封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那一刹那,夜莺仿佛又回到了老葛兰家中,被亲弟弟背叛的痛苦和远亲的压榨驱使令她痛不欲生,连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

就是眼前这人,将她最脆弱的一面亲手撕开,暴露在不好安心的外人面前。

“为什么这么说?”她生生咬了口舌头,令铁锈味冲散了脑海中的杂念。

“因为、因为……”海德咽了口唾沫,“提费科将王都和周边城市翻找了几遍,并宣称所有女巫都已被他处决了。不、不过,薇罗妮卡,我是说,姐姐……我并不是希望你死,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也十分震惊,并想着如果你不擅自离开,兴许就不会有事了。”

薇罗妮卡……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只不过相隔多年,她已不再如之前那么容易轻信信对方。

如琴弦般抖动的魔力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后半句全是谎言。

“?”

“呃,这……”他微微一滞,“老葛兰死后,家族里就经常争吵不断,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等我继承爵位时,府里几乎已没有什么积蓄可言了。就在这时候,子爵大人找上了门,而我也别无选择。”

“他强迫你并入索美家?”

“是,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要除掉我……”

“那你现在在为他做什么?”夜莺不动声色道,“救济贫民吗?”

“不,”海德咬牙道,“他只是利用我做幌子,实际上是在贩卖梦境水!那些替他运货的老鼠就混在人群中,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诡计!”

前半句魔力没有反应,然而后半句依旧是谎言。

夜莺却发现自己并未气恼,甚至还颇有些轻松……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才是正常交谈时应有的状态。谎言不断、真假参半……人心总时变化多端,哪怕血脉相连,也无法听到对方真正的心声。自从能力觉醒后,她早已习惯于这样的情况,无论是面对谎言毫不改色,还是从层层唬骗中剥离真相。

反倒是罗兰那种很少能察觉魔力跳动的交谈,才令她一时半会难以适应。

此刻,那个潜伏于黑暗之中,让中部地区贵族战栗的幽影杀手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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