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六天六天的奔驰,就连体力远超于人类的精灵们也不免感到疲倦,他们轻声呼唤着爱人、朋友或是一些较为脾性相投的同伴,三三两两向凯瑞本和伯德温告了别,步伐轻盈地爬上了又窄又黑,旋转向上的楼梯,大厅里能够听见他们开门与关门的声音,这个声音一路向上。
吟游诗人适时地退出了温暖的厅堂,伯德温站了起来,现在这儿只剩下了凯瑞本与坐在炉床边因为饱腹和酒精而昏昏欲睡的克瑞玛尔。
凯瑞本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吟游诗人,在他的身影伴随着银币的碰撞声消失之后,他又将自己的视线转回到伯德温身上。
“我知道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一个陌生人进入雷霆堡不是太合适,”伯德温会意而轻松地说:“但他确实很有趣,会唱歌,会弹琴,还会玩些小戏法,我和我的士兵都挺喜欢他的好吧,”他耸耸肩:“我知道你的意思,明天我就把他送去内城区,那儿有旅店,也有商人,凭借着他的技艺,我想,他要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并不会太难。”
“戏法?”凯瑞本问道:“他是个法师?”
“唔……”伯德温想了想:“那只是些靠着敏捷的手和锐利的眼睛就能玩的普通戏法,像是从耳朵里拿出一块银币之类的,我觉得他不太像是个施法者,或许他会是个盗贼。”
“我希望他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凯瑞本语带双关地说:“黑暗的严冬即将来临,我们经不起一点额外的损失。”
“我会安排他住到一个可靠的人开设的旅店里。”伯德温说。
克瑞玛尔打了个哈欠。
“那么晚安了,”伯德温说:“愿苏纶的光芒始终与你相随。”
“它永不消失。”凯瑞本说。“一如您的勇气与智慧。”
***
巫妖从一张又厚又软又热的白熊皮上醒来,塔楼的设施既可以说是简陋又可以说是奢侈,或许是因为仅供战时居住的关系,房间里没有过多的装饰,没有挂毯和地毯,没有帷幔,也没有精致的雕塑与非必要的用具他们的床和储物箱上没有一点花纹,既宽又大,简直就像个没腿儿的巨人那样笨重,但寝具的材质却是丝绸、羊毛与熊皮虽然看不到一星半点儿的刺绣,但它们真是舒服极了;铜质的灯具里填充的是有着浅淡香味,却没有黑烟的鲸头骨蜡。
凯瑞本在黎明到来之前就离开了,巫妖知道,但这和他无关。
曾经的不死者观察了一下异界的灵魂的状况它还睡着,漂浮着,就像是一大块半透明的溶胶;他走到窗户前面,数之不尽的宽大叶片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轻轻伸手拨开它们的同时看见了藤蔓上伸出的密集尖刺,它们有小有大,小的可以用来绣花,而大的可以用来破开一头野猪,他在银冠密林里看到过这种刺藤,它从水和阳光中汲取养分,但也极其擅长用它多刺的触手捕捉和绞死猎物,然后安静地等待着它们发臭腐烂,给自己加上一份特殊的美餐但在巫妖触碰它的时候,它温顺的就像只刚出生的小猫。
昨晚在他们进入塔楼之前,巫妖注意到有两个精灵法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毫无疑问,这些刺藤是他们所设置的魔法防护链中的一环。
不过他现在最为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邪恶而不幸的本地居民想要掌握的并不是一根无趣的刺藤他之前从未到过雷霆堡,一如密林之王的威势,他只能在书本和记忆里寻找到一点与其相关的浮光掠影在他还是个关在塔里忙于实验与研究的不死者的时候,它究竟如何和他没有哪怕一个铜币的关系,但他现在站在这儿,距离即将发生在此地的战争或许不过一旬,他就必须尽快地了解这个地方,越深刻,越完全越好。
精灵们所居住的塔楼正位于内城区与堡垒之间,它的高度保证了站在顶端房间里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俯瞰整个雷霆堡。
雷霆堡与其他地方的城堡有所不同,它是被建造在隘口中的,而正如我们之前所描述的,隘口是一条弯曲而狭长的通道但这个狭长是与龙脊山脉相比,它最窄的地方也有一千五百尺,高地诺曼的先祖先是营造了一座巨大而敦实的主堡,而后是栖身于两侧山壁较小的次堡,三者之间以能够容许四个骑士并驾齐驱的内外城墙相连接,内外城墙中空,留有供士兵走动的通道与刺出长矛,射出箭矢的投掷口,城墙中间是人们通常称之为外堡的幽暗通道,敌人即便攻下了外城墙,只要守城者撤去连通内外城墙的临时桥梁,他们就得拥挤在外堡里承受内城墙与塔楼上士兵的攻击,想要摆脱这个痛苦的险境他们只有不顾一切地向前,或是放弃进攻退走。
但想要攻破比外城墙更高和更厚重的内城墙并不那么容易,至少在它建成的几百年里,兽人没能攻入雷霆堡一次。
雷霆堡的内城区位于三重堡与双重城墙之后,再过去是为了防备零星兽人与盗贼们的单城墙,它和内城区都是在主堡与内外城墙完成后才建造起来的,宽度与内在构造与双重城墙相仿,内城区里面居住着商人与骑士们的家眷,单城墙外是一条引自地下暗流的护城河,护城河外是外城区,住着仆役、农奴与流民,低矮的房屋与泥棚被一列只能说是安慰的半人高石墙包围着。
如果想要形容一下的话,雷霆堡的俯瞰图就像是贵妇们喜爱的蕾丝花边,三重堡、双重城墙、内城区、单城墙、护城河,外城区一层一层地叠加着,逐渐变得坚实而稳固。
看完这些,巫妖又观察了次堡所在的两侧山壁,它们都有近三千尺那么高,陡峭的就像是两柄深深插入大地的刀子。
他如果愿意继续就雷霆堡观察下去的话,就能看见几辆连贯而行的马车正从外城区通过,它们运载的不是货物,而是一人高的笼子,里面塞满了赤身*,瘦骨嶙峋的人类。
“最近王都送来很多囚犯,”守卫之一摇着头说:“我数过,快一千个了。”
“我倒希望越多越好,”他的同伴说:“我可不想去去对付那些疯了的奴隶与半兽人。”
第81章 盘羊
次日的宴会盛大,但简单,没有插着羽毛的孔雀也没有独角鲸的脑子,或是在一只巨大的馅饼里藏上二十四只会唱歌的小鸟;因为人数太多餐具太少而不得不几个人合用一个酒杯,和盛装肉汤与蔬菜汤的碗,只有伯德温与精灵们有盘子装烤好的肉,其他人只能用坚硬的干面包;只有一个心不在焉的吟游诗人,没有丑角,也没有愿意奉献一两个戏法的法师,曾经的不死者秉承着一贯的刻薄性情,将它命名为地精的篝火之宴。
“就算兽人还会围绕着篝火跳个舞打个架之类的呢。”他说。
异界的灵魂只好低下头,借着啜饮蜜酒的机会用酒杯遮挡自己又好笑又无可奈何的古怪神情。
幸好巫妖没再发表更多的看法,他还有许多有关于雷霆堡的资料与情报需要整理,还有一个对施法者来说十分重要的冥想和休息。
第三天的狩猎在横贯天穹的星河依然灿烂夺目时便已悄寂无声地拉开了序幕,带着一顶皮帽,并在皮帽一侧插上一根颜色艳丽,有着两尺多长的蓝色羽毛的探猎者早在约两个小时前出发,他们在此之前的几天就已经勘察过雷霆堡方圆数百里的地方,仔细地检验过动物留下来的粪便,足迹,食物残骸,以及它们在碎石与树干上留下的毛、碎落的角和牙齿、蹄子等等来判断潜在猎物的种类,大小,年龄,高度与数量,寻找它们的踪迹,推测它们的活动范围今天的探查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
伯德温带领的三百个骑士与凯瑞本带领的一百个精灵在一个空旷的裸岩下方等待,吃着充当早餐的面包,喝着清水,他们今天预备围猎的是盘羊,它们的嗅觉非常灵敏,生性多疑,所以不能喝酒,骑士们还提前一天在护城河里洗了澡,去掉身上那股子人类特有的臭烘烘的酒味与烤肉味。
一个骑士捏起一块干裂的粪便给他的同伴看,“草根。”他说,碾碎的粪便中露出了一些就连盘羊也无法消化的坚实小结:“它们已经吃光了这儿的草,已经开始挖它们的根了。”
雷霆堡的人们对盘羊并无好感,它们是种野性十足的生物,无法驯养,除了裸岩与碎石地带的草,它们对人类的小麦和其他作物也很感兴趣,并且它们之中的强健公羊极其好斗,如果有人类在它们的地盘上放牧,公羊会冲入羊群或牛群,用它们粗大,向侧面呈螺旋状弯曲一周,角尖向前伸出的尖锐双角刺伤挑开入侵者的腹部,或用坚硬如同钢铁的蹄子胡乱踩踏一番每只盘羊都能轻而易举地跳起八、九尺,可以想象它们的腿有多大的力气。
而且它们繁殖得很快,在人类尚未占据龙脊时,控制它们数量的是巨狼,人类到了这儿之后,为了确保自身的安全,他们驱逐了巨狼,相对应的,他们就得承担起巨狼的责任来,所以一年一度的狩猎活动里,盘羊是雷霆堡的居民中最先与最优的选择。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当探猎者的号角声远远响起的时候,精灵与人类立刻纷纷翻身上马。
首先前来迎接他们的是探猎者的蓝游隼,与贵族们用来捕猎的猎鹰不同,体型娇小,几乎只有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的蓝游隼基本都是作为探鸟与信鸟来使用的,它们很聪明,即便脚上没有带着传信的竹筒,也能用飞翔的位置,圈数与唳叫、叩击的方式来传递有些较为简单的讯息。
它在人类的头顶盘旋,高声叫唤,在获得银短笛回应后,它开始绕着狩猎的队伍打着圈儿,为首的斥候骑士一直专注地抬头观望着它的飞行方式,随即他向人们打出手势。
“一个大羊群。”伯德温说:“三百只以上的强壮公羊。”
猎狗的吠叫声从细弱变得清晰响亮,克瑞玛尔能够感觉到马蹄下震动个不停的地面被另一股巨大的力量撼动,伯德温举起一只手,人类的骑士放缓前进的速度,阵线从纵向变为横向,随着这个变化,第二股震源变得愈发鲜明强烈,精灵们已经能够看见从高处的裸岩间奔腾而下的灰白洪流。
那是盘羊群,平时它们只是一些由几头年轻公羊率领着十来头母羊而组成的小群,只有在冬季来临时才会形成这样的大群,白昼一同觅食、争夺地盘与抵抗掠食者,夜晚一同依偎着睡觉。
奔跑中,强健暴躁,有着一对盘曲羊角的年轻公羊将母羊与幼崽收拢在当中,衰老和有伤的公羊紧随其后,它们从一个个跳跃不定的小点儿变为能够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并肩的大怪物也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情,数以百计的猎狗在它们的外围奔跑,一有公羊意图率领它的家眷从侧面逃跑,它们就围上去狂热地吠叫与撕咬,逼迫它们回到探猎者预设的死亡之路上但羊群们并不准备坐以待毙,一只身躯直立起来几乎能够与马头齐平的公羊猛地冲向了用牙齿和利爪威胁着它妻儿的猎犬们,在它们还未来得及散开之前用双角高高挑起了一头黑色的大狗,并用尖尖的蹄子踩踏着来不及逃脱的一个。
黑色的大狗被甩向空中,拖带着鲜血淋漓的肚肠,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经死了,而另一只猎犬被卷入了羊群坚硬的蹄子下面,连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猎犬的主人,一个手持长柄连枷的探猎者大声呼喊,挥舞着手里的连枷,抽打着企图从猎犬包围圈的空隙间逃走的羊群他随身配备着弩弓,他可以杀死那头公羊,但这样剩下的羊群会立刻散开,跑的到处都是,对一个尽忠职守的探猎者来说,这可以说是个难以宽恕的错误,所以他只是技艺高超地以连枷的有刺铁球连续击中公羊的角,逼迫它带着羊群继续向前前方是一个平缓荒瘠的谷地与自缓步前行骤转为急速奔驰的人类骑士们,他们毫不迟疑地迎向了暴怒的羊群,他们的马匹穿戴着闪闪发亮,不逊色于主人的盔甲,起伏的胸甲缀着尖刺,骑士们则紧紧地握着用以短距离投掷的精钢的短梭镖羊与人的交锋如同雷霆般迅猛而又短暂,有骑士被公羊掀倒,而更多的是人类的梭镖刺入了它们的咽喉与眼睛。
突然失去了头羊的羊群陷入了茫然的混乱之中,它们毫无章法的左冲右突,咩咩直叫,骑士们冲入羊群,将它们分割开,然后又与同伴们连成一个个的小包围圈,首先被射杀的是那些年老的公羊,如果不杀死它们,它们会转而变为第二头头羊率领着羊群逃跑,而且拥有经验与记忆的它们要比年轻的公羊更难对付;其次才是较小的公羊与母羊,小羊。
精灵们混杂在人类的骑士之中,摔入羊群差点被盘羊的角和蹄子顶撞踩踏而死的骑士都是被他们拉起来的只有拥有过人力量与敏捷的精灵才能做得到这一点,克瑞玛尔不但拉起了一个就算不曾穿戴全身甲也有两百磅中的骑士,还扶起了他有着主人三倍重量的马,为此他连接着摔出去了好几头身躯沉重的公羊。
人类并未将整个羊群彻底覆灭,怀孕的母羊和还在吃奶的小羊会被留下来,年老的公羊也必须留下两到三只,不然这个羊群也许会因为无法找到水源、草场以及岩盐而死伤殆尽。
“大概有上千头羊。”
伯德温满意地说,一边摘下头盔,像一只憨厚的大狗那样猛烈地甩动他的头发,他的头发被滚热的汗水浸透了,被风一吹变得冰凉潮湿的水珠被他弄得到处都是当他看见克瑞玛尔的时候,立刻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白色的牙齿在深灰色的胡子里闪闪发亮:“你是我见过的法师中最为强悍的一个我是说,你的身体,”他夸赞说:“如果你在灰岭的服役期满了,我倒欢迎你来雷霆堡呢即使不作为法师,你也会是一个很好的重骑士。”
今天克瑞玛尔没有穿上他的白袍,而是和精灵们一样穿着银腹蜘蛛的蛛丝编织而成的紧身短袍,然后在外面套上秘银链甲,再穿戴肩甲与胸板甲,这种将部分全身甲与链甲结合起来的佩戴方式既能保证重要部位不受致命伤害,又能保证骑手本身的轻盈与灵活。
巫妖正在检查他的肩甲,公羊的角还是有刺中它们,但除了留下几道明显的划痕之外没有造成别的损伤,但人类骑士马匹所披挂的精钢铠甲上都留下了不少印迹鲜明的凹坑,有些马匹还受了伤,幸好它们只需休息几天就能痊愈,骑士们也是如此,受伤最严重的人不过是在摔下马时丢失了面盔,被一只肥墩墩的母羊踩了一蹄子,他的半个面颊都可怕地粉碎了,但经过牧师的治疗后也能说安然无恙,只是这几天他都不能咀嚼那些坚硬或是有韧性的食物了,不然他的牙齿会在幼嫩的牙床和骨头里面长歪,可就成不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啦。
“假若你等得了六十年。”适时介入他们之间的凯瑞本说。
伯德温做了一个与他的身份全然不相称的鬼脸,“精灵……”他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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