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驱散了烟雾与火焰,人们走出房屋,才发现靡靡细雨正在涤荡空中的灰尘。
“牧师大人?”契布曼小心地问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这位牧师在迎接着晨光喝了一杯水后就突然倒了下去,契布曼甚至不敢去触碰他,或是看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
亚戴尔微微颤动着自己的睫毛,晨光有些刺痛他的眼睛,但就是这点微小的疼痛,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他确信自己已经听到了罗萨达的召唤声,也碰触到了哀悼荒原冰冷的泥土,他的心中突然掠过了一丝疼痛是罗萨达拒绝了他吗?虽然晨光之神已经赦免了他,但对于罗萨达来说,亚戴尔这个曾经令他蒙羞的追随者是否早已被取缔了进入神国的资格呢?
然后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这是契布曼看到过最华丽和最巨大的鸟儿,它有着王冠一般的翎毛和如同冕袍一般长长地拖在身后的尾羽,它的眼睛是红宝石色的,而每一根羽毛都宛如用黄金打造而成,它昂首阔步地行走时,昂扬尊贵的程度即便是国王也未必能够与之相媲美契布曼回忆着自己刚才听到的笑声,是他听错了吗?那只是这只鸟儿古怪的鸣叫声?
当这只古怪的鸟儿向亚戴尔走过来的时候,契布曼几乎想要站起来,阻挡在他们之间,毕竟这只鸟儿是那样的巨大,它的喙有匕首那么长,而爪尖则如同尖锐的钩子。如果被它啄上一下,可能就是一个窟窿,而被它挠上一下,也会皮开肉绽吧。
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他就突然睡着了。
亚戴尔只来得及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但一片薄薄的衣襟并不能承担得住如此重任,契布曼碰地一声倒在地上,而在亚戴尔的手指碰触到地面的时候,他感觉到一丝羞愧,因为这时候原本是散碎石板的地方已经密布着一层毛茸茸的细草,就像是一块丰厚的毯子。
年轻的牧师顿时低下头去,他竟然在怀疑自己的神祗。
灿日孔雀,也就是罗萨达的化身眨了眨眼睛,“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吗?”
“对不起……”
“不,”罗萨达说:“我不是说你怀疑我会让那个人类用他的后脑勺亲吻石板,你的行为乃是真实的良善之举,”他好奇地问道:“我是说,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怀疑我而生气?我并不是一个苛刻的神祗,我的孩子,”他歪了歪头:“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已经宽恕了你呢,事实上,我很高兴有一个理智的追随者,虔诚的心固然会让我们喜悦,但一个能够完全而真实地践行我们的教义的信徒才是根本你一直做得很好,呃,我是说,在离开白塔之后。”
“我当然是相信您的,”亚戴尔急切地说:“我只是……只是,只是无法宽恕我自己,吾神,那是我的错误……”
“呜唔,很多人的错误。”孔雀抬起头,用一只翅膀支撑下巴【当然,鸟类的下巴确实有点小】:“但只要是错误就可以被修正和赎还啊。”他说:“何况你那时候还是那样的年幼。”他伸开翅膀,拍了拍亚戴尔的脑袋:“事实上,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自怨自艾的样子实在是……很弃妇,真的,我有点受不了这个……我不是伊尔摩特,我喜欢我的牧师都是高高兴兴,生机勃勃的,苦修从来不是我的菜,亚戴尔,你要记得这一点。”
“我很抱歉……”
孔雀撇嘴【这对于鸟类可真是一个高难度动作】,“好吧,”他说:“我觉得,比起道歉和宽恕之类的小问题,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他挥挥翅膀:“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
“你拯救了一个城市的人类,”罗萨达说:“你应该得到奖赏。”
“拯救他们的是您啊。”
“但是,如果没有你的祈祷,”罗萨达说:“我是不会降临于此的我在和……那个,你知道的家伙,”孔雀比出几根大羽做了一个手势:“我已经很久没有注视这里了。说吧说吧,亚戴尔,我并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
亚戴尔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罗萨达的认可已经让他彻底地满足了,但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导师,还有白塔的罗萨达牧师们,他们和亚戴尔一起被流放,而后葬身狼口,每当想起他们或许仍然在哀悼荒原上疲于奔命地躲避恶魔与魔鬼的捕捉,亚戴尔就觉得心痛难忍,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比导师与同僚们更虔诚,他们只是没有赎罪的机会。
“假如你是想说你的导师,还有白塔的牧师们……”在亚戴尔惊愕地抬起头来的时候,孔雀得意地抖了抖翎毛:“我确实没有接受他们,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尽快说出来吧,这个孩子快把自己逼疯了:“我要说,他们并未沦为魔鬼或是恶魔的饵食,他们在死亡之神克蓝沃的城里,为他服役五十年以赎还自己的罪过,所以如果你现在前往我的神国,是看不到他们的。嗄……你可以别哭嘛?”
“这很好,对吧。”孔雀说,“你是真的没有要求了是吗?”
……
“那么,我要走了,亚戴尔,”一只尖锐的喙伸过来,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亚戴尔的额头:“这是我的赐福,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五十年后再来迎接你,这是你所追随的神祗的要求,切记。”
契布曼醒来的时候,那只鸟已经消失了,他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垂着嘴角想了一会,又看了看亚戴尔的脸,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怎么了?契布曼?”
“牧师,”契布曼吞咽着口水说:“您的脸……”
“我的脸?”
“您的脸好了,”契布曼说:“那些字,不见了。”
梅蜜在哀悼荒原上奔跑着。
她已经精疲力竭,一个恶魔紧随在她的身后,是的,在盗贼之神玛斯克的监督和契约下,无论是恶魔与魔鬼都不会把她当做食物与货币,但这不影响他们追逐和戏弄她,这简直比单纯的猎食还要可怕,也有魔鬼提出交易,只要梅蜜愿意成为他们的,那么她至少可以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梅蜜有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想要允诺他们,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哪怕她知道葛兰不会因为这个而憎恶她,但她的内心始终有着最深的恐惧,尤其是知道葛兰是盗贼之神玛斯克的儿子之后。
他可以得到人类,侏儒,兽人,甚至是半精灵,他为什么还会要梅蜜呢?他们曾经唯一的相同点也消失了,梅蜜想起葛兰曾经告诉他,他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渴望过自己是个被敌人劫掠的王子,等到他的国王父亲来找到他,他就可以毁掉盗贼公会,让所有的孩子能够自由无忧地在阳光下生活,极具嘲讽意味的是,现在,他的身份远超于一个王子,但他根本不可能去摧毁任何一个盗贼工会,因为他的父亲就是盗贼们的神祗。
恶魔的爪子几乎就要碰触到梅蜜的脊背,但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梅蜜惊讶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狄伦。唐克雷,她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
狄伦也看到了梅蜜,但就在他们目光相触的时候,恶魔突然消失的缘由出现了那是一个瘦削干瘪的男性人类,或者说,看上去确实如此,他的双腿是瘸的,身上伤痕累累,流着血,头顶光秃,只在腰间围了一小块布,但他的微笑是那么地温暖和安详,让人一见就觉得安慰可靠。
他向狄伦伸出手去,梅蜜突然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在哀悼荒原上鲜少看见的一幕,神祗亲自来迎接他的信徒进入神国梅蜜疯了一样地扑过去,但她跌落在尘土里,他们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不公平!”梅蜜大叫道,她跪在灰尘里,恸哭起来。
第618章 龙火【4】
丑鸡匍匐在蓬草里,一动不动,在成为伊尔摩特的牧师之后,她的身躯再一次违背常理地膨胀起来,她原本就强壮的像是一个诺曼的男人而不是女人,现在她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兽人,就连茂盛的蓬草也很难遮挡住她全部的身体,不过他们的皮甲经过了巧妙的伪装,让她的脊背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坚硬的岩石。她最为信任的一个同伴就在距离丑鸡不到十五尺的地方,他曾是一个铁匠,所以即便身为兽人的奴隶,他也是最后一个被舍弃的,平时也能被赏赐到兽人们的残羹剩饭,以及被允许保留着他那身坚实的肌肉因为兽人们需要他为自己打造与维护盔甲刀剑,但他的妻子和儿子没有那么幸运,虽然他们在同一个部落里酋长的儿子吃掉了他们的儿子,并且将那只小小的头骨作为装饰挂在脖子上,而他的妻子,在被迫生下了三个半兽人后也死了,当然,她也没有被“浪费”,可笑的是,在她死去之后,兽人们居然还奖励给了他一个人类女人。
铁匠接受了,表现出了令人满意的恭敬与温顺,但他知道,总有一天兽人们会发觉,人类并不全都是甘心情愿成为工具与牲畜的懦弱之辈。他交付出去的盔甲和刀剑总是被打磨的闪闪发亮,刃口也锋利的让人喜欢,试刀的时候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令人质疑的把柄,但就在一些关键的连接部分,譬如说,刀身与护手连接的地方,他混合了一种少见的特殊金属,这种金属可以让钢铁的颜色变得明亮,但最致命的是,它会在温度降低的时候毫无预警地化为粉末兽人们总是喜欢在冬季即将到来的时候进攻雷霆堡,对吧,那时候他们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人类奴隶给他们的大惊喜的。
但让铁匠没有想到的是,他所在的部落,还没等到秋季到来就遭到了灭顶之灾。最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另一个兽人的部落袭击了他们,但他乘机从混乱的牲畜腿间爬出来的时候,他在燃烧着的帐篷边看到了一个人类的战士,“他”正在与部落的首领,也就是他们最强壮的战士战斗,虽然他平视的话也许只能看到那个即便在部落中也算的上高大的兽人胸口,但他非常的狡猾,或是不那么宽容地说,带着些许卑劣,他的弯刀刺入了兽人的膝弯,又剜走了敌人的***在发狂的兽人几乎要抓到他的时候,铁匠投掷出了一块着火的毛皮,准准地落在了兽人的头上,遮蔽了他的视线,而那个英勇而又机敏的战士乘机割开了兽人的喉咙。
在那之后,铁匠才知道那个战士不是男人,而是一个看上去很像是男人的女人,他被询问是回到高地诺曼,还是留在这里,继续成为兽人喉咙里卡着的一块骨头的时候,铁匠选择了留下,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的村庄被焚毁了,邻居与朋友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劫掠,成为了和他一样的奴隶,他回去做什么呢,看着焦土和坟墓发呆吗?
他们身边都是和丑鸡,或是和铁匠差不多的人,他们被丑鸡拯救,聚拢在一起,对着亲人的尸骸发誓要将兽人从呼啸平原上驱逐出去,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仇恨与憎恶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浅淡的,尤其是他们曾经回到过高地诺曼,一些仍然抱有希望的人开始怀念自己的故土,对于这些人,丑鸡没有愤怒,也没有斥责他们意志不够坚定,或是感觉到被人背叛,她可以说是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在下一次进入雷霆堡或是回到王都的时候把他们留在那里,修爵爷和王后殿下会很好地照顾这些人,丑鸡这么说,在她的声音中听不出哪怕一丝勉强,她是真心希望还有人能够忘记痛苦,忘记耻辱,忘记悲哀而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的。
但丑鸡不是。她早就死了,行走在呼啸平原上的只是一具复仇的化身。
这也是为什么,铁匠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对丑鸡的爱慕之情的原因啊,他可以想象得到,人们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多么地惊讶,尤其是在王都,他们看到丑鸡,发现她不但如此丑陋高壮甚至还是个女人的时候,几乎都要认为她有着兽人的血脉了。大概没人可以想到,她也是一个会被人憧憬的女性,铁匠爱自己的妻子,犹如爱着一朵美丽的花,但他爱着丑鸡的时候,他就像是在对着一棵饱受摧残但仍然巍然而立的树木表示无上的敬意。但他不能,不能说,不能让丑鸡发现,之前他们之中也有人不彼此相爱,但丑鸡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把他们送回到高地诺曼,因为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和温暖,它们会让人变得软弱。
丑鸡当然不知道就在她身边就有一个爱慕者,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一顶顶帐篷上。
七年的时间并不能说短暂,兽人们即便再愚笨,也知道有一些可憎的人类正在与他们作对,在格什的召唤下,像这样零散的小部落已经越来越少了,而且他们也学会了警戒与陷阱除了值夜与巡逻的兽人之外,在每个帐篷的外面,还用铁链挂着一个人类奴隶,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看到敌人的时候大声喊叫就像是人类在庭院里放着的狗。这些“狗”,如果丑鸡和她的同伴攻破了部落,都会被杀死,和兽人一样,当然,他们可能是有苦衷的,或是无法辨别出丑鸡等人与其他兽人的区别,又或是自己的孩子,亲人,或是爱人受到了威胁,但……有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无法以对错来判定的。
真香啊,铁匠在心里想。
兽人的部落中正在预备晚上的食物,强壮的兽人女性鞭挞着奴隶催促着他们尽快收拾好肥美的盘羊,羊的油脂滴落在火焰上散发出的香味可以让一个饱足的贵人都为之垂涎三尺,更别说是连着三天只能用草籽与根欺骗胃部的人类了。
兽人们并没有怀疑过这些突然闯入他们视野的盘羊,他们如同每一个自认为幸运的人那样肆意地享用了肥美的羊肉和酒,在星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睡了,也许是因为这里距离兽人们所谓的王都只有数百里的原因,这些兽人几乎可以用懈怠与松弛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