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一死,剩下的穴居蛮族立刻惊慌起来,虽然矮人们的手斧与弩箭都够快,但还是有几个蛮族逃进了黑暗的甬道。
瓦伦丁举起一只手,“他们会逃的很远。”老矮人说,穴居蛮族并不是一个具有非凡勇气的种族,没有美杜莎,他们是绝对不敢接近矮人城市的。他忧心忡忡地检查了一下矮人们的伤亡情况,损失不可避免,但勉强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最后美杜莎走出来的时候,能够抵抗魅惑能力的矮人并不多,但因为身高的原因,在他们看到她的眼睛之前,精灵们的箭矢已经了结了这个问题。
矮人们的牧师忙碌着收敛矮人们的遗体,往他们的嘴里灌入麦酒,擦拭他们的头发与胡须,给他们戴上头盔,他们将会返回摩拉丁的殿堂,和以往的勇士们一起痛饮永不枯竭的麦酒,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情。
以崩崩为首的年轻矮人还无法领会到死亡的恐惧与悲哀,他们固然长着垂到胸口的大胡子,但还只是孩子,矮人们对此也并不强求,他们将亡者的胡子剪下了一部分藏入随身携带的带链匣子后,就开始忙于围观蜘蛛吃虫子。小蜘蛛吃土虫的方式很像是另一个位面的孩子吃一种叫做米花棒的零食,一样用两只手【螯肢】捧着,一端送到嘴里的时候,一端竖在空中,土虫当然不会像真正的膨化食品那么乖,但蜘蛛的螯肢可不是单纯用来欣赏的,尤其是克瑞玛尔的小蜘蛛,它的螯肢可以直接剪断矮人们的精钢箭矢,土虫被它牢牢地握着,除了轻微的颤动之外什么也没法儿做,吞吃的过程中,如果有掉落下来的残渣,小蜘蛛还会很乖地把它们捡起来吃掉。
“那个,”巫妖的袍子被拽了拽,一个年轻的矮人正站在他身边,抬着头看他:“那个您还要吗?”
巫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美杜莎的无头躯体还留在远处,滚落在一旁的头颅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如果他还是一个正常的巫妖,当然,美杜莎也是一种难得的施法材料与试验品,但现在,他还能在佩兰特与凯瑞本面前将一个生物剖解到血管末梢吗?就算她是邪恶的他觉得另一个位面如果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莫过于凭借着科学的名义,你可以做任何事情,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的,但在这里,“不,”他说:“我并不需要它。”
得到回应的矮人向巫妖夸张地鞠了一躬,可以说是蹦蹦跳跳地来到美杜莎的躯体前,与等待在哪儿的同伴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番,其中一个拿出了全套的刀具,看上去像是想要剥掉美杜莎的皮,美杜莎的躯体曼妙而丰满,其诱惑的程度甚至不逊色于弗罗的牧师,可惜的是她没有漂亮的胡子,无法吸引到哪怕一个矮人,所以他们只关心她的皮肤在鞣制后能不能制作成皮甲,但崩崩很快跑了过去,想要拿走一个脚趾,风化后用来作给妈妈的礼物,矮人们产生了小小的争执,因为之前的那个矮人想要一整张美杜莎的皮用来做地毯。争执很快就结束了,虽然他们谁也不愿意让谁,但他们有着矮人的解决方法。
于是还没能从哀思中离开的精灵就看到了一群年轻的矮人们热热闹闹地在广场上打保龄球姑且这么说吧,反正巫妖是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一个矮人充当“圆球”,而其他矮人站成一列,充当“立柱”,如果站立的矮人一个也没被撞倒,那么负责冲撞的“圆球”就算出局,如果有矮人被撞倒了,那么撞倒的全部出局,然后负责充当“圆球”和“立柱”的人要互换。
最后一个还能站立着的家伙就能得到那张美杜莎的皮。
佩兰特摇着头走开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瓦伦丁说。
“如果可以,就这两天,稍微休息一下就走。”佩兰特说,接下来他们还有将近一个月的行程,之后恰逢极北之海的极昼期,这个时期仅有四十六天到四十八天左右,极北之海将永远笼罩在一层光亮的雾霭之中,飓风、暴雪与冰川融裂之类的灾难发生的频率也是最低的,当地的野蛮人时常会趁着这个时候去狩猎雪熊,狐狸和海豹,而他们这个时候登上极北之海,可以最少程度地降低可能回到的危险。
“你们打算怎么送我们走?”佩兰特问,“我们之中有着一位贵人。”
瓦伦丁看了佩兰特一眼,拿出自己的小酒壶喝了一大口,不是麦酒,而是在矮人的酒壶里相当罕见的茴香酒,但他真需要一点支持他当然知道一个高地诺曼的王女还不值得被精灵如此慎重地对待,所以唯一需要警惕的大概就是那个选民,虽然精灵没有说明她追随的是那位神祗,但只要看看那身丝袍,再看看那只铃铛,还用多说吗?矮人的商队也经常会有弗罗的牧师同行,在她们想要清净一下的时候,毕竟在矮人的审美观中,没有胡子的女人根本就是只蠕虫。
“放心,”老矮人说:“我会安排妥当的。”
于是三天之后,冒险者们看到的是一辆非常,非常,非常之奢华的马车。
黑铁的车壁,包裹着昂贵的白化蜥蜴皮,三分之一的地方都被盘绕着秘银为材质的瑟里斯掐丝,在掐丝里面填充了玻璃,四角上悬挂着一盏氟石小灯,虽然是小灯,但里面的氟石异常纯粹,光亮足以照亮整个甬道,打开车门,里面暖意融融,墙壁覆盖着厚软的丝绒,除了辉石之外还有堆积如山的雪熊皮与灰狼皮,可以容纳十个人同时躺下,或是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就算伸展手臂也不会触碰到车顶,有两颗被雕琢成小鸟形状的氟石被高高地镶嵌在两端的墙壁上,此外,有羊皮纸的书卷也不知道矮人们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个的,有跳棋,有纸牌,有骰子,有一个很大的食盒,里面装满了冷烤鹿肉。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的氟石,和填充在掐丝里的玻璃,都是粉色的,对,那种暧昧的,甜蜜的,让伯德温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的粉色。
比起伯德温,其他人的接受程度就要高得多了,唯爱之女当然不会拒绝这份殷勤,精灵们已经有所预料,李奥娜无可不可,葛兰只要舒适,就算是恶俗的基佬紫也能接受,至于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他的思绪完全就不在这上面,在战斗结束的那天晚上,这具躯体的原主人就和他谈了谈,不过与其说是谈话,倒不如说是提议或是别的……什么。
巫妖直截了当的问他,是否要将他们的真正身份告诉凯瑞本。
告诉凯瑞本,如果是在前几天,不,或是他们还在灰岭的时候,异界的灵魂或许会欢欣鼓舞地表示同意。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但现在,他不敢确定了,不但不敢确定凯瑞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会怎么做,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对凯瑞本说出实情在他被美杜莎的石化凝视伤害的时候,他不敢依靠任何一个人,葛兰,伯德温,李奥娜,佩兰特,甚至是……凯瑞本,想到凯瑞本的眼神从温暖变得冷酷,伸出的手上不再是美味的浆果而是他的双剑时,异界的灵魂就会发抖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人挖去了很大一块,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当他挖掉那些被石化的部分,在黑暗的洞窟中因为疼痛与瘙痒辗转难安的时候,他的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凯瑞本的面前的那一天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无论是友谊,还是血脉,彻底断绝的那一天。
这不是努力可以改变的事情。
这是命运,而命运是什么,就是无论你如何挣扎,你的结局也永远都在你所看到的,所不愿意承认的那一点。
曾经的不死者并不急于等到另一个灵魂的回答,是的,这个卑微弱小的窃贼有着坚硬锐利的地方,但它的弱点也同样鲜明,他所提出的,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提醒,或者说,警兆。
他们并不是毫无破绽,毫无漏洞的,但这些在凯瑞本不想看到的时候,他就可以看不到,但他终于是会有一天能够看到的,即便他不,也会有别人让他去看。
第349章 问答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新读者在读到开头的时候有所疑惑的,可以打开《圣者》的作品相关,里面有关于主角的身份与大略处境已经写明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没有陈列主角的全部资料表,这是小说,不是跑团,谜底要一个一个地揭开才有趣,看到开头就知结尾岂不是很无趣吗?
另:正文有4000字,不超过五百字不计点数,所以请放心,这些前言是不会被计算进去的。
马车没有窗户,但不断地有新鲜的空气与微凉的风拂过众人的面孔,可能又是一个被矮人们“善用”的魔法器具,唯爱之女从马车开始缓慢前行的时候就开始沉睡,她就像一个婴儿那样嗜睡,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施法者的判断,李奥娜斜倚在另一侧,腿上搭着一块雪熊的毛皮,和伯德温、葛兰玩儿纸牌,精灵看得出葛兰三次之中有两次在作弊,李奥娜的金币在他的袋子里叮当作响,但那又如何呢,李奥娜不在乎,葛兰也不在乎如果这样能够让盗贼那根充满悲凉与憎恨的心弦放松一点,佩兰特也不在乎,倒是克瑞玛尔拿出来的折叠星盘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伊尔妲的?”
异界的灵魂点了点头,星盘被保养的很好,即便不是在阳光,而是在氟石的照耀下,它所散发出了的温润光芒仍然如同琥珀一般,后来配备齐全的棋子一颗不少,凯瑞本坐在克瑞玛尔对面,他敏锐地察觉出年少的半精灵正处于莫名的茫然与徘徊中,但这种情况,不但在人类,在精灵中也是常见的,他们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次谈话,一个安慰与一点启迪而已。
“单纯的下棋似乎缺乏趣味。”凯瑞本突然说。
正在拿出蔷薇罗盘的黑发施法者顿了顿,“那我们要怎么玩?”
“就以提取的棋子为赌注吧,”凯瑞本说,“谁能一次提取五颗以上的棋子,谁就能提一个问题。”
“好像很有意思。”德鲁伊笑了笑,“你可以问问凯瑞本第一次喝酒时发生了什么事儿。”
“嗨!”凯瑞本叫嚷道,显然那并不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儿。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凯瑞本,异界的灵魂对巫妖说,帮我,算我欠你一次。
你已经欠我够多了,巫妖讥讽地说。
“你要什么?”凯瑞本问。一边将打开星盘。
“鱼吧。”异界的灵魂说。
“那么我就是鸟。”凯瑞本说。
异界的灵魂和凯瑞本将手同时伸进装着诸多棋子的暗层里,各自拈出一个圆滚滚的棋子,精灵游侠旋转着棋子,不过在用眼睛看之前,他就用指尖摸索出了棋子上的图案:“鸟。”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你呢?”
“鸟。”异界的灵魂说:“看来这次是你先走。”
凯瑞本将手指放在罗盘的指针上,轻轻一拨,黄铜的指针飞快地旋转了起来,等它慢慢停下后,精灵在它所规定的方向上放下一颗棋子。
他们轮番走了好几十步,棋子也只占满了棋盘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方,但还没得到巫妖给出指示,异界的灵魂就已经一次提出了六颗棋子。他率先一步取得了胜利,但凯瑞本看来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相反地,他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星盘:“很好,我的朋友,”他说:“你赢了,你想问什么?可以问我第二次喝酒时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这是黑哨,巫妖悻悻然地说。
异界的灵魂抬起头来,他注视着凯瑞本的眼睛,在粉色的氟石光芒下,原本犹如青空碧水的眼睛颜色有所加深,看上去就像是冬季的针叶林,那是种深邃与浓郁的暗绿色,这种颜色既能让人感受到独属于生命的那份喜悦,也会让人不可避免地畏惧起深冬的严苛,“我想问问芬威。”
凯瑞本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份苦涩,“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他?”
“我看着他走向死亡,”异界的灵魂哪怕不去闭上眼睛,也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确切点说,芬威是他来到这个位面后真正充满了杀意而报复的第一个人……或许芬威并不这么认为,在发现了芬威就是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后,异界的灵魂也不那么认为,伊尔妲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的那一刻是他永远的梦魇,而他低声向奄奄一息的芬威通报了伊尔妲的死讯也时常穿插其中他并不愧疚,他可以站在死亡之神克蓝沃的城墙前,一千遍,一万遍,一亿遍地告诉芬威,他的愚蠢与贪婪是如何杀死了那个最爱他和他最爱的那个精灵的:“他的罪孽是不可饶恕的,是吗?”
凯瑞本蹙起眉毛,他不明白为什么克瑞玛尔会在今天向他求证这个问题,是什么影响到了他?或许还是应该请矮人的牧师再次为他诊疗一番的,他几乎能够看到属于美杜莎的邪恶的力量正在推动黑发的施法者陷入一种情感上的困境,有精灵证实,告诉芬威,伊尔妲已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克瑞玛尔,但确切地说,如果那个站在芬威面前的人不是克瑞玛尔而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无论芬威的灵魂会到哪里如果他没有被负能量之火完全地吞噬悲叹之城的城墙,还是魔鬼的笼子,又或是粉碎在哀悼平原上的风暴里,他都应该知道,自己就毁掉了多么美好与珍贵的东西。
也许克瑞玛尔正是因此而感到内疚?凯瑞本想,但这完全没有必要,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确的,精灵游侠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虽然他已经被警告过不要再过多地插手克瑞玛尔的生活,但他从不觉得让整个年轻的半精灵因为其纯净的良善之心而背上沉重的负担是个值得鼓励的发展趋势,他最好能够明白,他从未做错过,尤其是面对罪行与邪恶时。
“当然,”凯瑞本斩钉截铁地说:“芬威的罪孽无可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