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害怕……”
格鲁什紧绷着一张脸，眼神不断闪烁，“因为，原来的我是怕死的！”
“现在我依然害怕……”他用深呼吸抚平紧张的心绪，“但我觉得，我应该试一试——我想要阻止这场战争，所以，我来了！”
冷笑凝滞在克雷洛夫三世的脸上，因为愤怒而翘起的讥讽弧度渐渐弯下，克雷洛夫三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镜中那位圣武士的身上。
在克雷洛夫三世凝重的视线下，格鲁什面带刚毅之色，掷地有声：“因为我无法让自己继续眼看着人们死去，所以我来了，仅此而已！”
“我是以‘格鲁什’的名义来的——不是以‘公正之手’的名义，不是以圣职者的名义，而是作为一个心怀善念的，即便只是‘伪善’的圣武士来到了这里！”
圣武士抬手依次指向了两边，“我是来阻止这场战争的，无论你们是怎么想，将会做何种决定！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我要阻止这场战争！”
如果，这一幕是出现在‘歌剧院’中的，那么想必会有不少人为之喝彩。
可惜，这里是战场，除了手足无措而沉默的士兵之外，只有冷酷无情的‘贵族’！
“……人类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
听完格鲁什的话之后，克雷洛夫三世依旧在沉默，这时候，埃尔法罗侯爵开口了。
他用一种‘教师’的口吻说道：“如果有人富有，那么注定有人会贫穷，也许你并不相信，但这是由人类的劣根性决定的！”
“少数人把持着多数的财富，所以会有人饿死，会有人病死……我并不否认人类之中有一些人具有一种名为‘奉献’的人性闪光点，我们通常会将那些人称之为‘英雄’。”
“年轻人——格鲁什，我记得你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就像是你一样，你胆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行动就已经足以让你被人们称之为‘英雄’。”
“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埃尔法罗侯爵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通过身前的那面圆镜，微笑着，对格鲁什说道：“这场战争并非‘愚不可及’的！”
尽管……他知道格鲁什看不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第342章 决战（六）
“少数人把持着多数的财富，这在你看来也许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但这就是‘人性’，你无法强求他们把自己的财富分配给其他人，因为当一个聪慧而努力的人拥有和一个懒惰而愚蠢的人差不多的财富的时候，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埃尔法罗侯爵的声音不仅飘入了格鲁什的耳中，令他沉默，也让王室军的士兵们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贵族’是吗？那些依仗着祖先的努力胡作非为的‘废物’——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埃尔法罗侯爵笑呵呵的将这些话轻飘飘的说出口，只是一句话，就让克雷洛夫三世身后的贵族们脸色大变，变得极为难看。
就算埃尔法罗侯爵说的是实话，可贵族们很爱面子，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戳破——但实际上，在这些贵族自己看来，他们与‘贱民’的差距是很明显的，他们从未认为自己是什么‘废物’，反而认为平民只有依托着他们，才能够生存下去。
不可否认的是，贵族是人类社会秩序组成的一部分，格鲁什虽然会愤愤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人类社会无法缺少‘贵族’的存在。
而他在悲风领见识到的那些‘官员’，在他的眼中，那些官员最终也有可能成为一种另类的贵族——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都是因为‘见识不够’造成的，如果是让克雷洛夫三世或者埃尔法罗侯爵亲眼见识一下的话，他们就不会那么认为了。
埃尔法罗侯爵说对了，格鲁什心里却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没有开口，生怕会影响到那些贵族对于自己的感观，本来他想要一个人阻止这场战争的话就已经很难了，如果影响到了贵族们对他的感观，那便是难上加难。
埃尔法罗侯爵的这句话似乎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但他却似乎没有收到影响，继续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贵族没有努力，但是他们的先祖努力了，所以他们才获得了如今的生活……如果这么想的话，就要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先祖身上吗？不不不，年轻人，在我眼里，也许在克雷洛夫三世眼里也一样，尽管我们的目的不同，互为敌人，但我们都知道，‘战争’对于人类来说是必不可免的一种东西。”
“用来排除异己，乃至用来更换统治阶级——正是因为‘战争’的存在，我们人类才能够一直保存着活力，就算不对外战争，我们也会自己闹起来，因为只有这样，那些占有着多数资源的统治阶级才能够进行更替，更加充满活力的人会将那些腐朽的‘老家伙’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这就是‘战争’的意义所在！”
“年轻人，我知道你心怀善心，但是这是一场关于‘王权’的战争，尽管我们双方都可以算是‘老家伙’，但在这场战争过后，会有许许多多更有活力的‘小家伙’取代那些不幸身死的‘老家伙’。你一个人是无法阻止这场战争的，因为人心满怀欲望，站在这个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想要出人头地，如果这只是我和克雷洛夫三世两人的战争，那么你还有可能能够阻止我们，但很可惜，并不是……”
埃尔法罗侯爵看着眼前的这面漂浮在身前半身高圆镜，眼中满是怜惜，能够拥有自我意志而不被他人影响的年轻人并不多，大多数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很有主见，但他们很容易就会被他人的言语影响，只是‘看起来’有主见罢了。
但是如今站在战场中央的那个年轻人不同，他满腔热血，顶着两军压力高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尽管那个‘愿望’并不太可能会实现，但毫无疑问，这个年轻人很有主见，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可惜……
他就要死在这个战场上了！
“这场战争是两个派系贵族的意志体现，也是如今站在这个战场上的所有士兵的意志体现！”
“这场战争的胜负标志着柯洛王国的时代车轮又一次滚动，代表着人类社会统治阶级的又一次更替！”
“之后的王国可能会更好，也有可能会更糟，但无论如何，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之后，这个国家将会迎来又一次的发展机会！”
“这是时代的选择，格鲁什，你是无法阻止的！”
埃尔法罗侯爵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会放弃的，甚至，根本没有被他的言语所动摇。
“……您的见解很独特，身为贵族，恐怕很多人都无法做到您这种地步上，因为他们缺乏思考，您是与众不同的。”
沉默许久的格鲁什再次开口，此时，他的眼神依旧坚毅，“但是，我不是认为这场战争‘愚不可及’才来阻止你们的，而是我不想再看到这么多生命在这个战场上逝去，所以才来阻止你们的！无论你们怎么想，怎么做，我会站在这里，一直站在这里，不会让你们进行任何厮杀！”
“士兵的生命不是消耗品，不能让你们肆意挥霍！”
格鲁什的怒吼再次镇住了两边的军队，士兵们没有得到军官的命令，但这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些‘不想继续战争’的想法。
而就在这时，克雷洛夫三世的声音响起了。
“圣武士，不要把你的‘善良’强加到他人身上，如果你认为这就是‘秩序’的话，你们本身才是‘秩序’最大的破坏者！”
“在动手之前你没有想过自己的‘善良’就是他人想要的；在‘执行正义’之后，那些向你们求助的苦难者又会迎来怎样的结果！”
“贵族是人类社会秩序的一部分，贵族行使自己的权利自然也是如此，当你们圣武士将那些‘位高权重’的作恶贵族杀死之后，继位者会怎样？是一个怎样的人？会励精图治？还是变本加厉？”
“就像是现在一样，你觉得你的‘善良’和‘正义’真的是这些士兵需要的吗？”
克雷洛夫三世冷笑着说道：“他们每一个都想要建功立业，每一个都想要出人头地，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能够付出的，能够赌上的，只有他们的性命而已。也许这很不公平，但却很‘公正’，因为我们的祖辈努力过了，我们就不需要像他们那样努力——士兵们，你们是否想要像我们这样，享有荣华富贵，让你们的子孙也能够衣食无忧？”
克雷洛夫三世霍然站起，昂首挺胸，傲然之色浮于面上。
只见他嘴角微翘，将【传讯宝石】捧在嘴边，高喊：“就像是埃尔法罗侯爵所说的那般，我们人类拥有劣根性，但同时，也是因为‘贪婪’，我们才能够不断前进——有人将那称之为‘理想’，有人将其称之为‘野心’，但是，我想说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贵族！因为这是一个‘时代车轮再次滚动’的时代，就像是当初我们的祖先开创了王国时一样，但是这一次我将会摒弃所有歧视！”
“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
“不只是‘法师’，而是‘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贵族，而那条道路，注定是一条充满了鲜血的道路，你们只能够踩着你们敌人的尸体才能够前进，否则，你们将会成为敌人的垫脚石！”
“这是‘生’与‘死’的选择，告诉我，我的士兵，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是‘生’？还是‘死’？”
“如果选择‘生’，那么就前进！”
克雷洛夫三世的话音落下，战场上一片寂静，随后，军官们的怒吼几乎同时响起！
“前——进！！！”
第343章 决战（七）
听了埃尔法罗侯爵和克雷洛夫三世的话之后，格鲁什有些感觉自己拥有的‘理念’就像是一个泼皮耍赖、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与之相比，那两位‘君主’的说法才更加‘成熟’……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格鲁什握住了剑柄，捏紧了书籍，感受着武器和‘神器’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
他现在站在战场中央，但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他并不是在纠结那两位君主的说法和自己的想法哪个才是‘正确’的……
而是想起了他在悲风领中学到的一句话：‘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
这是他在参观学校时听到的一句话，因为他认为很有道理，所以就记在了心里，不过原本的他只理解了这句话的表面意思。
但是在他听了两位君主的话语之后，他就明白了，‘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是正确的，但是，‘存在本身并不代表着正确’——或者说，也许对于其他什么东西来说，某些东西的存在是‘正确’的，但是对于人类来说，那些东西的‘存在’虽然‘合理’，但却不‘正确’！
两位君主所说的话‘很合理’，如果人类社会保持着永恒的秩序，那么那一定会很可怕……
但是，圣武士可不是为了‘维护秩序’而存在的，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正义’，为了各自心中的‘正义’，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他们聚集到了一起，被统称为‘圣武士’。
如果是为了‘正义’，那么破坏‘秩序’又如何？
反正从一开始，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圣武士不就是这样的疯子吗？！
轰隆隆——
在克雷洛夫三世一声令下之后，双方的军队都开始了前进，并且在这过程中，由‘前进’变成了‘冲锋’！
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在这个距离上，格鲁什已经能够感觉到到双方士兵的‘狂热’了，他们每一步落下就是向着‘死亡’又迈出了一步。
但是，他们丝毫不在意！
或者说，‘贪婪’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大脑，占据了所有的思考空间，在他们的眼中，此时只剩下了敌人的身影，那些一个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士兵，就是他们的敌人！就是他们的踏脚石！
他们想要成为‘贵族’！他们想要‘荣华富贵’！他们想要统治一个领地——即便那只是一个小村庄，一个并不富裕的小山村！
“前进！前进！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要成为贵族！！”
“杀啊！！！”
冲锋的士兵们用怒吼来宣泄自己的恐惧，在克雷洛夫三世的激励下，他们高举刀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敌人冲去。
只有杀死敌人，他们才有机会成为贵族！
只有杀死敌人，他们才有机会继续活着！
只有杀死足够多的敌人，他们才能够得到国王陛下的赏识，才能够成为一位真正的‘领主’！
谁小时候没有做过不切实际的梦？
即便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长大，他们也曾做过那些美好得不愿让自己醒来的梦，在成长的过程中，他们渐渐将不切实际的东西丢弃，因为他们看清了现实，不再妄想，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再怎么‘想象’，梦想也不会成真。
他们变‘成熟’了，他们是‘大人’了，所以他们把梦想都丢掉了，所以他们的眼睛就只能够看到现实了……
如今，他们‘重拾梦想’，成为一位领主不再是他们的‘梦’——梦想，已然照进现实！
所有阻挡他们的人，都得死！
在面对死亡的威胁和权力的诱惑时，很多人多少都会有些惊慌失措，而在这种时候，人类的从众效应会被放大到极致！
“第一梯队，前进！”
身在后方的阿罗埃拉侯爵下达了一个命令，他的声音通过‘传讯石’传到了军官们的耳朵里。
第一梯队的军官们大手一挥，纷纷下令：“重盾、长枪继续前进！”
“弓箭手就位！”
“骑兵跟上我！”
“跟我冲！跟我冲！”
王室军的军阵已经开始混乱了，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军团的，除了雷泽尔家的军队之外，同样位于第一梯队的还有其他几位贵族的军队。
背着鹰隼旗帜的骑士带着骑兵开始冲锋，将重盾兵和长枪兵落在身后，弓箭手们急忙将箭矢搭上弓身，并且拉开了弓弦。
双方的弓手都已经拉开了弓，军官们焦急大喊：“放！放！”
“放箭！”
与良莠不济的王室军相比，埃尔法罗侯爵的军队看起来却十分训练有素，重盾兵提着大盾怒吼着向前冲锋，长枪兵紧随其后，骑兵两侧散开，准备从左右两侧进攻王室军的军阵。
与指挥混乱而嘈杂的王室军不同，埃尔法罗家军队的军官们的指挥整齐伐一，犹如一声平地惊雷。
“抬高——放！”
军官们的手臂挥下，有如雷霆般的暴喝响起，随后双方的弓手都放开了弓弦，将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