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奎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闭紧了嘴巴，目不斜视的盯着那些不断被运进军营中的货物。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两个才松了口气，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军队的军人最是迷信，不管是低层士兵，还是中高层的军官，他们都相当迷信，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来了，他们很有可能无法在战场上活下来。
就像是他们这些雷泽尔家的士兵一样，他们认为战前必定要洗一个澡，不管之前多久没洗澡，战前和战后都必定要洗一个澡，否则他们在战斗中死去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迭戈和安立奎也不知道这种迷信是怎么传下来的，军中流传的版本太多，可信度也不怎么高。
除了这些迷信之外，还有一些话，比如‘回去结婚’、‘回老家’、‘打完这场仗就退役’等等，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一旦说了，不仅可能是本人，就连身边听到了这些话的人都可能会被连累到。
现在战争似乎又准备要开始了，安立奎还差点把那句话给说出来了，也不由得他们不被吓一跳。
放松下来之后，安立奎用长枪支撑着身体，试图岔开这个话题：“迭戈，你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埃尔法罗侯爵’，也像我们的陛下一样，亲身来到前线了，要不然对面最近也不会那么有劲儿。如果他真的来了的话，那么接下来会不会开始决战啊？”
可是他的话听起来也不怎么好，迭戈叹了口气，沉重说道：“是啊，有可能会决战啊……”
然后，安立奎也跟着沉默下来。
如果决战了的话，是好事，也是坏事——
对于贵族和平民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战争总算要结束了，可是对于士兵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战争总算要结束了……
如果决战了的话，肯定会死很多人吧？那么死的人之中，是否就有他们之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
对于迭戈和安立奎来说，战争是难以预测的，也许会死在某位骑士的铁蹄下，也许会死在某支流矢下，也许会死在一个法术下，也许会死在敌人的刀兵下，也有可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毕竟，那可是‘战争’啊！
看着车队全都进入了军营中，大门即将关闭，安立奎张了张嘴，‘想回家’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这个军营里，除了贪慕钱财的人和嗜杀的人之外，还有谁希望自己留在战场上？
战争是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留在战场上，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人是不是自己？
军规森严——至少雷泽尔家军队的军规比起其他军队的军规森严，因为他们不止守护着格林兰治和及其周边，其中还有些军团是来自边境上的。
边境线上的摩擦可比内地强烈多了，可即便如此，很多人也依旧恐惧着决战的到来。
他们不敢讨论决战即将到来的事情，但是其他军队的人敢，其他贵族的军队敢讨论这件事！
在迭戈和安立奎休息的时候，周围零零碎碎的交谈声总会进入他们的耳朵。
“战斗……死……”
“埃尔法罗……陛下……”
“我们……战争……”
“走！”
烦躁的迭戈低吼了一声，将肉干和啤酒拿起，低着头离开了这里。
安立奎跟了上去，咬了口肉干，十分干涩，而且味道也不怎么好吃，肉质很硬，只能嚼几口然后咽下去。
啤酒的味道也不是很好，而且不只是他们有酒喝，其他军队的人也有酒喝，走在回到自己帐篷的路上，他们可以看到，除了决定守夜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在喝酒，吃肉。
决战真的要来了……吗？
安立奎跟在迭戈身后，咀嚼着干涩的肉块，就像是在咀嚼着‘希望’一样，狠狠的，一口又一口，将其吞入肚中。
残阳如血，仿佛在意欲着这个地方即将沾满鲜血，所以迭戈才不肯抬头，他的目光一直在寻找着阴影，心中的胆怯让他心跳不断加快，看着那些阴影，他真想像那些能够潜入阴影的游荡者一样，躲进去，等到了决战之后再出来。
残阳已经渐渐退去，冰冷重新攀上了士兵们的皮肤，在营火之下，哈出的白气已经不再那么清晰可见。
即便寒冬正在远离，可是那冷酷无情的寒冬少女也没给他们半点喘息的时间，包裹着被子，迭戈和安立奎躺在帐篷里，听着其他战友的呼噜声，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
‘战斗就是要死人的，可死的都是我们……’
‘埃尔法罗那边也一样，陛下还算是比较仁慈的。’
‘我们都能活到战争结束吧……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这些话在他们脑子里徘徊不去，让他们头脑清醒得吓人，就连冰冷的空气和安静的氛围也没能让他们的心跳平缓。
即便呼噜声就在耳边，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尤为刺耳。
在他们看来，安静似乎也意味着压抑，帐篷里的黑暗更是让他们的心神跌入了恐惧之境……
他们没有选择哭泣，因为那是懦夫的表现，怯弱者很难在战场上存活下来，面对敌人时，他们甚至无法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们早就被恐惧填满了内心和头脑，所以当他们被同僚们拥挤着推上前线时，如果没有幸运女神的眷顾，他们就注定死亡。
安立奎和迭戈没有能够得到一个良好的休息，所以一早醒来，他们的大脑都是昏昏沉沉的，做事的时候总会慢半拍。
但不只是他们，还更多的人，看起来都像是没有睡好——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很多人！
他们迟缓的咀嚼着他们的早餐——两个面包，一杯啤酒，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看到这些，他们也有些放心下来了。
昨天补给刚刚运输过来，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昨天晚上他们才有了加餐……士兵们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然后强扯起嘴角，打了个哈欠。
“哈~~”安立奎打了个哈欠，砸吧了下嘴吧，“真困……希望今晚能够睡个好觉。”
话音刚落，一个响彻云霄的声音便响起：“克雷洛夫·阿尔弗雷德·伯格·雷泽尔！”
军营里的士兵们停下了工作，茫然四顾，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冒出来的，而且那个名字又是谁……
“来决战吧！”
迭戈的哈欠戛然而止，他嘴巴大张，呆呆的望着天空，忽然想起了那是谁的名字。
他们的国王陛下，克雷洛夫三世！
第337章 决战（一）
克雷洛夫三世惊讶的抬起头，望着营帐顶部，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块布，看向了远方的那座城市。
埃尔法罗侯爵站在城墙上，身前站着几个举着重盾的战士，那位名叫‘菲丽’的老女仆守护在他的身边。
迎着即将归去的寒风，埃尔法罗侯爵压住了头顶上的爵士帽，身披大衣，挺立在这城墙上，就像是在为墙后的民众竖起了又一面高墙一般。
艾伯纳·埃尔法罗脸上洋溢着轻松惬意的笑容，让其他人看起来就感觉他不是站在战场上，而是站在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云霭的山巅！
但是‘云雾’没有遮蔽他的双眼，即便年岁已老，但艾伯纳·埃尔法罗此时体内却蕴藏着不输于年轻人的活力和斗志。
所以，他再次高喊：“克雷洛夫三世，与我决战吧！”
“决出一位王者，一位真真正正的王者，一位能够让所有贵族都心服口服的‘王者’！”
魔法的力量让他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平原，克雷洛夫三世抬起了头，士兵们抬起了头，雇佣兵们抬起了头，来自悲风领的骑士们抬起了头，格鲁什也跟着抬头望向了天空。
在埃尔法罗侯爵身后，城里的人们也抬起了头，跟随着埃尔法罗侯爵来的士兵们，也看向了他们的君主。
他们的君主，屹立在城墙上，却犹如伫立山巅，放眼望去，将大地尽收眼底，也尽收心底！
“我知道你的优势巨大，我知道你的人正在护送那些被抢走了权力的‘前贵族’夺回他们的家族，我知道只要你们一直这样围困下去，那么等到士气崩溃，我们迟早会输！”
埃尔法罗侯爵面带笑容，放声大喊：“但是——在这期间，你要耗费多少财力、兵力，你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你需要付出多少，才能够获得胜利，你计算过吗？”
“我计算过，我相信你计算过——如果你能够把那些财力物力用来发展国家，如果时间充裕，那么我相信，王国一定会变得更加强盛！”
“陛下，我的陛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陛下’——来与我决战吧！克雷洛夫三世，我相信你也在兴奋！对吗？”
克雷洛夫三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扑通扑通扑通——
他感觉到了，他的心跳正在加快……
是的，毫无疑问，他兴奋起来了！
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胜利’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就像是埃尔法罗侯爵说的那样，即便他是一个头脑足够冷静的法师，但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位‘王者’！
他渴望胜利，他渴望权力！
他比贵族们还要贪婪，他比贵族们还要傲慢！
“我相信你在亲赴战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就像是我一样，在我决定上战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站在盾墙之后，埃尔法罗侯爵的面容已经开始扭曲而狰狞。
他，放声大笑：“丢掉贵族的优雅，丢掉所有的矜持，丢掉无用的迟疑！哈！告诉我，克雷洛夫三世，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是战争吗？还是战争？亦或者是——‘战争’？！”
这是艾伯纳·埃尔法罗的计谋！
因为他让人护送那些被夺权了的贵族返回他们的领地，如果时间再拖上几个月的话，那么他必胜无疑。
但是，在这期间，他和埃尔法罗的力量都会被消磨，特别是艾伯纳·埃尔法罗已经明了他的意图之后，恐怕如果他不准备决战，艾伯纳·埃尔法罗也会逼着他进行决战，否则当他们的力量被消磨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那些贵族可不会那么好心的继续拱卫着。
如果让他们看到了自己也能够成为国王的希望，那么他们绝不会有半点迟疑，一定会当场倒戈！
虽说在柯洛王国中要想成为贵族，或者继承爵位，必要条件就是成为一位‘法师’，虽说如今的继承条件已经比当初低了很多，但只要能够成为‘法师’的人，那么肯定不会太笨。
但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就腐蚀了他们的内心，掌握的权力又放大了贪欲，让原本以‘冷静理智’著称的法师变成了一群短视、贪婪，而且贪生怕死的废物。
他们毫无信义可言，如果是必要的话，他们必定选择背叛。
而如果克雷洛夫三世选择不应战的话，那么己方的士气必定会低落，就算选择‘防守’，选择以逸待劳，等待援军的到来而不进行任何可能造成伤亡惨重的大战，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室军的军队可不只是雷泽尔家的军队，许多贵族的军队也混杂其中，克雷洛夫三世无法要求他们刚强壮胆，就算是自己的士兵，克雷洛夫三世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因为士气低落而溃逃。
‘真是可惜了……’克雷洛夫三世叹息了一声，如果悲风领的军队能为他所用，那么他这一战，必胜无疑！
克雷洛夫三世扭转了左手食指的戒指宝石，深吸一口气。
“是的，艾伯纳·埃尔法罗……”
克雷洛夫三世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兴奋而狰狞的笑容攀上了他的脸庞，他的声音因为亢奋而颤抖：“决战吧！埃尔法罗侯爵——”
“我，克雷洛夫三世，应战！！！”
国王的话音刚落，贵族的笑声骤起：“哈哈哈哈哈哈！三天，三天之后就是决战之日，好好休息，好好安排，到了那时……可是会死很多人的！”
随后，两方便再无声息，只剩下了空荡寂寥的平原，而平原上，也只剩下了风在回响。
一种无言的恐惧，慢慢在人们的心中蔓延……
士兵们呆立原地，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只有眼珠才能转动——当他们与他人对视之时，他们好像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和‘恐慌’。
哐当！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迭戈紧握着手里的长枪，眼珠快速移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那口气仿佛堵住了他的嗓子。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了，双手捏紧枪杆，回身将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同僚：“谁？！”
在这一声暴喝之后，所有人都被惊醒，他们望了过去，或是拔出武器，或是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条件反射般的，那个被迭戈用枪尖指着的士兵高举双手，用尖细的声音叫喊：“别杀我！！！”
“呼……呼……呼……”
迭戈喘着粗气，他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士兵的脸，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要将这张脸刻在心里。
“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