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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进宫中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庞绍手下的人马,大朝会之后,便带着圣旨匆匆走了。但却没料到,还没出城,这些人便被截下了。
截下他的,竟是娄钺手下的兵马。
那四万余人马,竟将临安城八道城门全都封锁住了,一时间,全城的百姓和官员都被围困在城里,便是一只鸟,也难再从临安进出了。
娄钺反了。
后主气得浑身发抖,只恨这莽夫居然也学会了造反。他想不出办法来,立时便派人去了大司徒府,要他们火速去将大司徒请来商议对策。
却不料,大司徒府空了,庞绍不知去向。
府中只剩下一众下人和几个不得宠的姬妾和庶子庶女,而庞绍本人,连同他的幼子与心腹,竟都不见了。
庞绍趁着方才封城的混乱,已然逃走了。
后主在金殿中急得团团转,只等庞绍来替他解困,却没料到……
他坐在龙椅上,听着匆匆归来的御林军的奏禀,片刻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开了口。
“舅父他定然是去给朕搬救兵了。”他说。“也是。如今城里的人还能有什么用?只能找外头的兵马,才能解朕之困。”
周遭没人敢出声。
片刻之后,他身侧的宦官不由得开口道:“皇上……”
却听后主深吸了一口气。
“大伴。”他说。“但是,舅父答应过朕的,无论何时,都留在城里保护朕。为什么他会食言呢?”
旁边的太监说不出话。
便听后主笑了。
“朕等着。”他说。“舅父不会不回来。更何况,娄钺那老贼不是只锁住城门,却没再有多的动静吗?朕就不信,他敢带兵入皇城,敢动手杀朕。朕只管等着,等着舅父回来救朕。”
说完,他站起身,谁也没招呼,兀自走了。
刚走两步出去,他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堪堪扶住了旁边雕着金龙的柱子。
“皇上!”周遭的宫女太监连忙迎上去扶他。
“皇上,您只管放心!娄钺此举,想必也是冲着大司徒去的,不会真对皇上您怎么样……”那老太监匆匆劝道。
却听后主道:“闭嘴。”
老太监连忙噤了声。
后主垂着眼。
他原以为,那妖妃死了,那偏心的父皇死了,他坐上皇位,舅父又对他那般好,他便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茕茕孑立,被弃之不顾了。
但是,他却没想到,他会有被他舅父放弃的一日。
“皇上……”老太监颤声开口。
却听后主深吸了一口气。
“江随舟,是不是已经关进地牢里了?”他问道。
老太监忙应道:“是。”
后主笑了一声。
“那走吧。”他说。“朕还要去同这位弟弟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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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舟方出大殿,便被那几人捆了个结实。
他已经料到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这些人实在多此一举。就他这样破败的身体,哪用得着这样五花大绑?即便放开他,他也是跑不出去的。
但是……他也算松了口气。
能让后主这般大费周章地捉拿自己,那就是霍无咎没落到他们的手中,且已经成事,才让他们只得转头来捉拿自己。
既如此……至少霍无咎是安全的。
他被人推搡着,一路竟行到了皇宫的偏僻处,入了一间朴素庄严的宫苑,继而被带进了一间沉在地下的牢房。
那牢房中似已没活人了,湿朽味和血腥味却很重。
那味道有些眼熟,像是那日他初见霍无咎时,霍无咎身上的味道。
想来这儿就是宫中关押重犯的地牢了。
江随舟不由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后主其人,还真是看得起他。
这几人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将他往里头一丢,锁上门便扬长而去了。江随舟摔倒在湿朽的稻草上,摔得浑身都疼,喘了口气,便开始打量起四下的坏境来。
阴森而腐朽,稻草和墙壁上沾着暗红的血迹。
江随舟早便听闻,凡入此地牢的,没有活过三日的。这么些年了,唯一的特例便是霍无咎,除他之外,再没旁人。
江随舟垂眼,叹了口气。
想来他这幅走几步路都费劲的破身体,是没有成为特例的机会的。
反到这时,他竟平静了不少,并没有太多的惧怕。
他本来以为他是怕死的,却没想到真半条腿跨进鬼门关了,他反倒没那么怕,而是在庆幸,自己在朝堂上时一直担忧的事并没有发生。
霍无咎是安全的,那就好。
毕竟,他在历史上只是被记了寥寥几笔的病秧子亲王,而霍无咎,则是史家珍而重之的瑰宝。
毕竟……他宁可自己被关在这里,也不想让霍无咎受一点苦。
他叹了口气。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可惜或许到死,自己的拿点心意,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他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他睁开眼,便见已有人来开牢门了。门一打开,旁人还没进来,便先有两个小太监匆匆搬着一把椅子,放在了牢房中,复又退了下去。
他看见了绣着金龙的玄色衣摆。
是后主。
他抬头看去,便见那臃肿的胖子裹着龙袍,面无表情地踏进牢房,在那椅上一坐。不少太监侍卫跟着涌进来,一时间,狭窄的牢房便热闹了起来。
但是,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也没见庞绍的身影。
江随舟看向后主,便见后主也在看着他。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冷眼。
便见后主往椅背上一靠。
“来人。”他懒洋洋地说道。“先给朕把他吊起来。”
江随舟隐约看出了端倪。
后主这番模样,分明不是来审讯的。
而更像是来泄愤的。
第90章
侍卫的动作粗鲁极了。
江随舟被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紧跟着,便有绳索从梁上扯下来。江随舟身上狠狠地一疼,疼得他有些混沌的神识也骤然清醒了几分。
庞绍去了哪里?
如今此处只剩下了一个后主,庞绍不知去向,那么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要么是庞绍已然得知了霍无咎的计划和动向,前去捉拿他了,要么,便是大事将成,庞绍逃走了。
江随舟被勒得闷哼了一声,抬起眼,便看向了江后主。
已有侍卫将刑具搬上来了。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清醒冷静,继而凉凉地笑了一声:“皇兄,你还真是看得起我这病秧子。”
后主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江随舟,目光中全然是掩饰不住的痛恨,恨得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了几分扭曲,颊上的肥肉细微地颤。
片刻后,他恨声道:“江随舟,你很得意?”
咬牙切齿,嗓音都发着寒,一看便是被逼上绝路,已是恨极了。
这番模样,想必后主与庞党的胜算,能有一两成都是看得起他们。
江随舟闭了闭眼,悄无声息地出了口气。
这就好。这样,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然是没有生路可言了。不过,既然双方都是穷途末路,对方又痛失了庞绍这样的左膀右臂,那他便可以试着赌一赌。
……就赌面前这后主,对他舅父还存了几分奢望和亲情。
他闭着眼缓声道:“皇兄这话从何说起呢?”
“从何说起?”后主喉中憋出了一声怪笑,从椅上站了起来。“怎么,你处心积虑将霍无咎放走,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江随舟淡笑了一声。
“这倒是不至于的。”他说。“也只是霍无咎允了我些好处,让我同他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后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接着,他咬牙切齿,解恨一般说道:“各取所需,会被他抛下,留在这里,等着朕杀你吗?”
不知怎的,“抛下”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含了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仇恨和委屈一般。
江随舟却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
“那自然不是了。”他说。“我手里也拿了他的把柄,那东西是庞绍最想要的,庞绍不会杀我。”
说着,他似有些疑惑一般,四下里看了一圈,道:“庞绍人呢?”
后主看他这幅模样,有些不解地皱起眉。
“他走了。”他说。“怎么?”
江随舟闻言,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方才的淡定全然不见了。
“不可能!”他道。“拿不到那个东西,庞绍绝不会罢休,怎么会走呢?”
后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是打心底里,却有一块石头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