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将军终于开口说了话。
“你们王爷可还好?”将军问道。
那太监忙回道:“好着呢!李大夫医术高明,几服药下去,王爷便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是底子还有些虚,却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霍无咎停了片刻。
“那就好。”他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魏楷急得都要跳起来了。
他家将军就差把“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是,那太监却似有事要忙,并没注意到他们将军的神色,笑着躬身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门关上那一刻,阴影落在了将军脸上,魏楷的心也凉了。
他连忙凑上前去。
但不等他说话,他便见自家将军坐在那儿,沉默半晌后,皱起眉来,揉了揉眉心。
“魏楷。”他开口道。
魏楷连忙应声:“将军?”
便听他家将军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说道:“……你帮我想想,我是哪里惹他生气了吗?”
那语气中,竟是两分疑惑,三分小心,听得魏楷只觉自家将军让人夺了舍。
他再忍不住了。
“……将军。”他说道。“您要是实在想见他,不如主动去找他。”
——
江随舟的确存了几分躲着霍无咎的心思。
那日他病中的想法,醒来之后是并没有忘的。他一早睁眼,身上的烧退去,可他盯着自己的床帐,脑袋里却全是霍无咎。
他竟然……他对霍无咎动心了。
江随舟只觉是自己装断袖装久了,装出了错觉来。可是他想来想去,他仍旧对男人没感觉,但唯独霍无咎,一想起他,似是连心跳都要快上几拍。
……造孽啊!
他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觉得心虚,让他有点慌。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无咎,更不敢直面自己想起他、看到他时那乱得厉害的心跳,便干脆装了一回鸵鸟,将门一关,几天都没见他。
逃避虽没用,但总归能拖延着,让他暂且能够不直面问题。
眼看着便入了五月。
而这几天,他不去,果然霍无咎也没来找他。
素日里一向如此。霍无咎性子冷淡,腿脚又“不方便”,便整日在房中待着,都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如今自己也躲着他了,两人便真见不上面了。
江随舟庆幸之中,感觉有点酸酸的。
毕竟,单恋的感觉,怎么都让人不大舒服。
故而这几天,江随舟也恹恹的,不必去衙门,便关在房中睡觉。五月初五端午节算得上个大日子,不过他病着,府中便冷清,城中渐浓的节日气息,也飘不到靖王府里来。
一直到了这日。
他的病好了个七七八八,午睡起来,便靠坐在床头看书。房中的下人都被屏退了出去,一时间清静又安宁,只听得见院中树木沙沙的声响。
渐渐的,日头便斜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只当是孟潜山,手下翻了一页书,头都没抬。
“什么事?”他懒洋洋的问道。
却听见了霍无咎的声音。
“是我。”
江随舟浑身一顿。
他僵在原地,更不敢抬头了。
一时间,他只想立马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好让他那些隐秘的心思,一并全都藏起来,不让霍无咎发现。
第71章
江随舟低着头,床榻上光线又暗,霍无咎并没看出他在躲着自己。
门关上,房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霍无咎单手撑着轮椅,便径直站了起来,走向了江随舟的床边。
“我听孟潜山说,你好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怎么不见你出门?”
江随舟慢了半拍才开口道:“……懒得动。”
就听霍无咎问道:“今天也不出门?”
江随舟听他这么问,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他,疑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霍无咎垂眼看他:“不知道?”
江随舟这才注意到,霍无咎今日穿了一身并不起眼的粗布衣袍,看上去有些像李长宁那徒弟的衣服。他手里还拿着一件衣袍,天青色的,看上去也颇为粗糙,像是平民百姓的衣服。
不等江随舟开口说话,那套衣袍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凉冰冰的,带着一股干净的皂角味。
“那就换上。”他说。
“什么?”江随舟直发愣。
便见霍无咎似有些无奈,看了他片刻,抬手在他头顶上按了按。
“五月初五。”他说。“换上,一会儿带你出去看看。”
说完,他便像是根本不在意江随舟是否答应一般,径直走到了外间,一副就等着他换衣服的霸道态度。
待江随舟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外间坐下了,隔着屏风,只能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那样一个人,即便穿着粗布衣衫,看上去也那般风姿卓绝。
他刚才说什么?
江随舟拿着手里的衣袍,人都傻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他说……要这个时候带他出去看看?
那不是胡闹吗!王府本就戒备森严,加上霍无咎在此,周遭更有不少后主的眼线和侍卫。这王府被守得像一只铁桶,要想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
江随舟抬头往外看,屏风外的霍无咎已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开始喝了。
……自己这时候的心境,是不该跟霍无咎见面的。
——
而外间的霍无咎,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自如。
向来都是江随舟主动来寻他,今日他属实好生做了一番准备。毕竟对他来说,从来都没有他主动去找别人的先例,更何况是一个他心存了旁的心思、让他有些心虚的人。
而他找的这个见江随舟的借口,他也心里没底。
无故寻人,总该找个由头。霍无咎又不想跟江随舟谈论那些什么庞绍江舜恒的公事,找来找去,便找到了这么个带他出去玩的缘由。也是因着他从小便总逃出侯府去玩攒下的经验,却不知道这位皇城里长大的贵公子,吃不吃这一套。
方才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分明就是个纸老虎。
这会儿,他定定坐在原处,手里的茶根本喝不出味道来,两眼盯着墙上挂的那副名家真迹。
片刻之后,屏风后传来了脚步声。
“霍无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是江随舟的声音。
“王府戒备森严,是断不可私下出入的。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霍无咎抬头看去。
却见江随舟别扭地站在屏风边,神色僵硬,身体也是一副抗拒犹豫的姿态。
但是……
那身天青色的衣袍还真是合适他。他虽生了副精致邪佞的模样,但却总被厚重的黑金色亲王服制掩去身上清润干净的气质。此时穿上这身衣服,再将长发束起,便全然像个寻常人家读书的公子一般。
看得霍无咎的心都停了两拍。
他露出了笑容来,站起身,大步走到江随舟面前,不等他躲,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走吧。”他说道。
江随舟便后退着要躲。
但是霍无咎手劲大,这会儿又没打算给他躲闪的机会,他便被霍无咎拉着,径直往后间的窗边走去。
“放心。”霍无咎说。
“可是,若有人发现了我们不在……”江随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便听霍无咎淡声道:“没事。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已经跟孟潜山说过了。我找你有事,让他被让人进来打扰。”
……他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引人误会!
可是,不等江随舟回过神来,霍无咎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腰侧。立时,他手下力道一收,江随舟便被他紧紧箍在身侧,紧接着,江随舟脚下便空了。
迎面一阵风吹来,夕阳也毫不吝惜地将他笼罩住了。
他们已然顺着窗子,从屋子中跳了出去。
几息之间,霍无咎足尖点地,已经带着他飞身出了院子,上了王府的屋顶。
这是第一次,王府的景色尽收江随舟眼底。
江随舟看见了府中来往的下人,以及四下里巡逻的侍卫。但是霍无咎行进的轨迹颇为刁钻,全然是在他们视野的盲区之中。江随舟只能感到自己衣袍猎猎飘扬,像被一只盘旋的鹰挟住了,从王府飞跃了出去。
待他足下终于踏实地踩在地面上,被霍无咎放开时,他已然落在了王府附近一条街巷的死角中。
是个小巷的拐弯处,周遭一片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他有些懵,抬头看向霍无咎,便对上了霍无咎的笑容。
很淡的一个笑,但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像是飞出了囚笼的鸟,又像是一只将他叼到了领地中的野兽。
带着几分好整以暇的坏劲儿,打量着他。
“你……”
江随舟正要开口,便听霍无咎说道:“这不是出来了么?”
说着,他将江随舟一拉,坦然地往巷外走去。
“既病好了,就别闷着。”他边走边说。
江随舟在他身后嘀咕:“有这个本事,怎么不直接回北梁去?”
便见霍无咎回了头。
“你想去吗?”他道。“想的话,现在就能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