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便在府中,静心筹谋布置了起来。
十来天后,朝中忽然大乱。
是齐旻出事了。
据说,是齐旻的学生赵敦庭,那日在齐旻书房中与他闲话,忽然看到了个不该看见的东西。离开之后,他立马进宫面圣,声泪俱下,说自己的老师一时糊涂,做下了不该做的事,求皇上饶他老师一命。
他哭得后主莫名其妙,干脆差人去齐旻府中查。却不料一查一个准儿,翻出了齐旻里通外国的书信。
三朝老臣,居然与北梁互通有无!
谁都相信,齐旻这个比对亲生父亲还孝顺的弟子,绝对不会陷害他,而齐旻在朝堂上与这徒弟对峙时,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只定定看着那几封被搜查出来的书信,以及跪在旁侧哭着说他糊涂的赵敦庭,惨白着脸,片刻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跪伏在地,朝着后主深深磕了三个头。
是无话可说了的意思。
一时间,朝野大震,后主也大发雷霆,要立马将齐旻全家拖去斩首。幸而有多位大臣拦着他,说要先将齐旻关起来,彻查此事,摸清是否有同党,更要查出还有哪些人里应外合。
对待北梁的事,后主向来打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于是,他强咽下怒火,将齐旻全家都关进了大牢,只等此事查清,再决定让他怎么死。
一时间,满朝文武都乱了套,唯独靖王府一派安静。
霍无咎第三次往窗外看去。
他知道这几日齐旻之事闹得厉害,他与江随舟商量好布局,江随舟便着人去办了。
今日正是此事爆发的日子,江随舟一早便赶到徐渡那里,等着线人的消息了。
“将军?”
他听到旁边的唤。
是李长宁。他和魏楷两人,此时正围在他的床榻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将军不必担心,只管试试。”李长宁道。
霍无咎收回了目光,翻身下床,双脚踩在床前的阶梯上,缓缓用力。
那是一种虽然熟悉、却离开他很久了的感觉。
经脉仍旧是在疼的,但在疼痛中却翻涌起了久违的力量。他双腿的肌肉略一绷紧,便有力量顺着经脉,一路贯通到了他的足尖。
他笨拙迟缓、却稳稳地站了起来。
周遭的两人立时发出了惊喜的低呼声。
霍无咎试着抬起腿,他仍旧不大能走,却是两个月以来,头一次站起来。
喜悦的声音入耳,甚至能看见魏楷眼中闪烁的泪光。但是霍无咎的心中,却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第四次抬眼,往窗外看去。
安隐堂的正屋,房门敞着,人进人出,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在里面。
霍无咎顿了顿,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床上。
这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喜悦,也是需要与人分享,才能真正释放出来。
并且,还需要是特定的,某个人。
第53章
霍无咎清楚,有些话一旦当时不说,此后就很难再说出口;有些谎如果默认了,那此后再想要反悔,也很困难。
比如李长宁的事。
一开始,李长宁骗江随舟说他的腿治不好,魏楷也装作是李长宁的徒弟,而非他的下属。他那时候默认了这些话,那若再告诉江随舟自己能够站起身,便算是默认了之前的欺骗。
许是没什么骗人的经验,不晓得怎么应对,也许是他不知怎的有种莫名的心虚,不敢让江随舟知道他欺瞒背后的心思。
总之,他那股强烈的、想要与江随舟分享的心思,被他费劲地压了进去,如咽了一根鱼骨头,卡在喉咙里,直扎得人难受。
而他这股难受,自是江随舟无从得知的。
他在徐渡那儿,正跟徐渡坐在一处喝茶。
前些日子,他与霍无咎商议这件事的时候,便听了霍无咎的意见。霍无咎也赞成他那铤而走险的办法,于是他便按着自己的计划布置了起来。
他归拢了原主所有的人脉,找了个埋在刑部的,暗中同他联络。那人知道齐旻要被害时,颇为愿意帮忙,于是那人就成了今日能在朝堂上救齐旻性命的人。
江随舟让他在后主震怒时开口,让他暂且留住齐旻的性命,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说要斩草除根,揪出齐旻背后那些里通外国的人。
庞绍和赵敦庭的计划颇为隐秘,即便是他们阵营的人,也不会有几人知道。只要这官员提出了这个意见,那么这些人必然响应,毕竟即便抓出来的,那也是与庞党作对的官员,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样的话,齐旻的命便算暂且保住了。
接下来,便是另一个人登台唱戏了。
——
朝堂之上一时间吵得沸沸扬扬。
许多朝臣都同一那位刑部官员的提议,一时间满朝文武跪了大半,都是请愿让齐旻多活几日,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信息再让他死。
这阵仗很大,后主尤其是个没主见的,见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他立马下令,要彻查与齐旻有关的所有官员。
一时间,朝中群臣莫敢不从。
就在这时,有个官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上所言极是!齐旻该查,朝中其他与北梁联络的,全都罪该万死!”那官员道。“只是,臣有一担忧,还请圣上听臣一言!”
众臣看去,便见跪倒在地的,正是齐旻手下的一个六品官。
这官员前几年才中的举,打从入朝为官起便一直在齐旻的手下办事,与齐旻关系不算极亲近,却几乎算是同党。
一时间,朝中众人鸦雀无声,都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后主闻言道:“只管说。”
这官员抬眼,在朝中环视一周,叩头道:“齐旻府中查出信件,全是因着措手不及,被抓了个正着。若现在陛下大张旗鼓去抓,想必定然有人会有所防备,销毁罪证,到了那时,恐怕即便有奸细,也难再查出。”
后主一听,有理。
他连连点头:“那么,爱卿以为如何呢?”
便见那官员咬了咬牙,抬头说道:“齐旻在朝中,有几个亲近的同僚、门生。即便臣不说,皇上应该也清楚。不如就现在,请皇上派御林军去这几人家中搜查,群臣皆留在殿内,待到搜查结束,再放出去。”
一时间,周遭臣子大惊。
这是个什么法子?把所有朝臣当犯人一般拘在原地,再派兵去抄家?
简直荒唐至极!
但是众人都能看出,是这小子兵行险招,知道齐旻必然要倒台,自己又与齐旻脱不开关系,这才提前将齐旻极其同党卖了,反客为主,在后主面前讨好。
一时间,与齐旻有所关联的朝臣无不露出几分担忧,还有不少人对这人怒目而视,当他背信弃义。
庞绍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欣喜。
他知道齐旻的人,也不一定干净,即便抄不出所谓的通敌证据,也能查出些把柄。他弄倒了齐旻,正好借此机会,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也好斩草除根,省得那些人还想着给齐旻报仇。
这么想着,他一步上前,道:“臣亦以为然。通敌之罪不可小觑,陛下不如照此法一试。”
后主听到那人进言,本就动了心,听见庞绍也这么说,便道:“那便照爱卿所说的去做。”
立马,庞绍流利地报出了好几个官员的姓名,都是总与他作对,却抓不住把柄的。
却待他说完,那个先前提议的官员又道:“皇上,赵敦庭赵大人虽说是检举齐旻的人,但他身为齐旻门生,与齐旻向来交好,也不能将他漏了去。”
庞绍闻言,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便见那人正抬头看着后主,等后主发话。
庞绍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还真是个急功近利到没脑子的人。自己都发过了话,他还要插嘴,想来是想立功想得发疯,反倒失了分寸。
不过,反正他与赵敦庭的来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唯一一点物证也是栽赃齐旻的那几封信,早就送到齐旻府里去了。即便要查,赵敦庭也不怕查,跟着一并查了,反而能给他洗脱栽赃的嫌疑。
这么想着,庞绍冷冷看了那官员一眼,道。
“臣一时粗心,倒把赵大人忘了。”他说。“既是师徒之谊,那便一并查一查吧。”
——
朝中闹得厉害,送到王府里的消息也很快。
江随舟眼看着局势一点一点往他布置的方向走去,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天色垂暮时,最重要的消息送了进来。
赵敦庭的府中搜出了书信。
竟是庞绍的,接连几封信,以庞绍手下侍从的口吻,交代赵敦庭怎么一步一步陷害齐旻,又让他如何以探病的借口将庞绍准备好的书信送到齐旻的书房里。
书信放在房中极其隐秘的暗格里,事无巨细,一步一步的,都能跟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对得上号。
赵敦庭看到那书信满脸诧异,直喊冤枉,但铁证如山,他无话可辩驳,被当场关进了大狱,将齐旻换了出来。
而庞绍试图与后主解释,后主却一句都不听,头一遭发怒,让人将庞绍拖出了宫去。
江随舟知道,因为与通敌无关,所以庞绍虽说陷害朝臣,却不会真的接受什么实质上的惩罚。
但是,他与后主之间的裂痕,却会愈加严重,直到无可弥合的程度。
这对庞绍来说,是比受罚更严重的损失。
江随舟松了一口气,吩咐徐渡收尾,便离开了他的住处,回了安隐堂。
路过花园时,他让步辇一转方向,竟去王府的酒窖之中,取了两坛好酒,径自抱走了。
这么大的好事,怎能不喝酒庆祝?
待回到安隐堂时,四下已经掌了灯。他抱着酒坛下了步辇,正径直往正房中走,脚步却顿住了。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北边望去,便见霍无咎房中的灯火透过窗纱,微微跳跃着。
江随舟心下微微动了起来。
这种高兴的酒,怎么能自己喝呢?
这么想着,他脚下一转,朝着那片亮光走去。
第54章
齐旻才被抓进牢中不到一日,便被全须全尾地放了出来。
甚至后主对他这个打小儿就不喜欢的老学究甚至起了两分愧疚,将他从大狱之中放出来后,竟将他留在宫中,安慰了他几句才放他回家。
齐旻回到家中时,街上已经华灯初上了。
他一家老小都已经被从大狱里放了出来,此时正候在门前迎接他。他的几个好友,也等在他府前,见他从马车上下来,纷纷迎上前来同他道贺。
大难不死,也算是喜事,齐旻同他们一一寒暄之后,便将众人一并迎进府中,留他们吃顿便饭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