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没见过的霍无咎。
纵容,甚至有点温柔,多看靖王两眼都要暧昧地笑。那靖王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在席间挑三拣四的,对霍无咎说话也带刺儿,霍无咎却是一位纵容他,一双眼睛,像是遭人下了蛊一般。
这样的情况,好办却也不好办。
霍无咎这幅情态,倒是让霍玉衍放下了心,只道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尚没有看出端倪,还可以好好地用一番。
但这个靖王却是难办。
霍无咎为他神魂颠倒、对他有求必应的,确实是个把柄。但这把柄究竟是霍无咎的软肋,还是埋在他身侧的炸弹,便要看这靖王究竟是不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了。
霍玉衍陷入了沉思。
宴席过去了大半,坐在他左侧的江随舟也露出了两分醉态。他歪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便抬起手来。
旁边那太监连忙上前,将他的手扶住了。
“本王乏了,便先回去歇。”他懒洋洋地说道。“也不打扰你们兄弟两个叙旧了。”
霍玉衍淡笑着点头道:“靖王身子要紧,既累了,便先回吧。”
江随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沁出两分意味不明的笑来,眼波一转,又看了霍无咎一眼。
便听得霍无咎低笑了一声,道:“回去别忘了给我留门。”
此时宴厅中人声鼎沸的,他声音不大,底下的官员都没听到,却清晰地传入了江随舟和霍玉衍的耳朵里。
江随舟笑了两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扶着旁边孟潜山的手,转身便走了。
霍玉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后,继而又转过头去,看向了霍无咎。
“你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皱起眉,面上流露出了几分不赞同,端得是一副担忧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便见霍无咎放下酒杯,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不经意地说道:“也没怎么回事,正如皇兄看到的这样。”
“你这就是真要把他留在身侧了?”霍玉衍皱眉问道。
却见霍无咎往椅背上一歪,一副大马金刀的姿态,道:“大哥,别看他是个男人,有趣儿着呢。”
那笑容看上去,竟有两分餍足。
霍玉衍咬了咬牙,一脸的痛心疾首:“可他分明是……”
“是什么都不要紧,他自己也不当回事儿。要不是这样,他能等国灭了之后,还这么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他怕死得很,就是想依靠着我求条活路罢了,我何不让他如愿?”霍无咎漫不经心地说。“就当是个玩意儿,留着玩的。”
他这幅姿态,倒真像是在身边养了一只金丝雀,聊以把玩解闷的。
霍玉衍一时竟猜不透他究竟有几分真心了。
片刻之后,他顿了顿,道:“你要养着他玩儿,为兄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是无咎,你而今眼看着也要二十四了,原本早该到了成家的年纪,只是因着前些年打仗,才一直拖着。如今朝中有皇兄在,你不必操什么心了,玩归玩,还是要将婚事定下来,早些成个家。”
霍无咎听到这话,却无动于衷。
“我不着急。”他说。“慌什么,再玩儿两年。”
霍玉衍好言劝道:“这也不耽误……”
“怎么不耽误?”霍无咎抬了抬眼睛,嘴角的笑容有两分邪气。“你是不知道那小东西有多能折腾,好人家的姑娘嫁来,我还怕后宅不宁呢。我没什么急的,等过些时日玩腻了再说这些不迟。反正我传宗接代也没什么用,大哥,还是您先娶个太子妃,那才是国本呢。”
霍玉衍闻言垂下了眼,目光意味不明地闪了闪,笑道:“为兄这幅身体,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无论你,还是姝儿,对为兄而言,你们的孩子都跟我的亲生孩子是一样的。”
他所说的姝儿,便是他的亲生妹妹霍姝,也是霍无咎的堂姐,前些年刚入邺城,便早早成婚了,如今膝下也有几个儿女。
霍无咎抬眼看向霍玉衍,便见他神色平和安静,这些话,倒真像是他的真心话一般。
霍无咎跟着笑了笑,说出口的话却没什么诚意。
“大哥能这样想,那也挺好。”他说。
——
娄婉君的酒喝多了点儿。
实在是她周围坐的都是些武将,这些时日共事下来,都不把她当外人。几人凑在一起,一喝酒,便恨不得称兄道弟的,一杯接着一杯,根本没数儿。
娄婉君是尽兴了,娄钺却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混在男人堆里也便罢了,喝成这样,成何体统?”他上前去训斥道。
娄婉君却是不当回事儿。她从小被她爹这么训过来,早就训皮实了,这会儿见娄钺生气,她漫不经心地一起身,朝着几个一同喝酒的将领扬了扬手,便道:“没事儿,没喝多少。父亲息怒,我出去醒醒酒去。”
说着,便转身大步出去了。
娄钺知道她这是用惯了的伎俩,知道自己要训她,便找个由头躲出去。娄钺却也无可奈何,拿手指点了点那几个将领,警告了几声,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娄婉君颇为熟练地躲了个清闲。
宫中夜里风凉,宴厅外又是一方大大的荷花池。这会儿夜风吹起,吹得满池的花叶摇曳生姿,也将带着湿气的荷花清香,一并迎面吹到了她脸上。
惬意得很。
娄婉君让这风吹得舒服,溜溜达达地便往湖边去了。湖边夜里挂起了宫灯,精细得紧,细看过去,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娄婉君便打算着要在这儿散会儿步。
可刚等她走到湖边,便听得身后有人喊她。
“是婉君妹妹吗?”
声音特别熟悉。娄婉君连忙回过头去,便见湖边的小亭里坐着个人,一袭雪白衣袍,上头的金线熠熠生辉。
她有些惊讶:“太子殿下也在这儿?”
就听得那人咳嗽了几声,像是有些气力不支一般。
娄婉君怕他出事,连忙上前去,便见霍玉衍一个人坐在亭中,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会儿兀自咳得厉害。
娄婉君连忙上前,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要披在霍玉衍的身上。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娄婉君问道。
却见霍玉衍抬手,挡住了她披衣服的动作。
“你快穿好,女孩子家,莫要受凉了才好。”霍玉衍温声道。
娄婉君见他这会儿倒是不咳了,拗不过他,只得哦了一声,将那衣袍重新穿了回去。
“殿下,我送您回去吧?”她问道。
却见霍玉衍摇了摇头:“不急,我也只是来这里躲躲清静,醒醒酒罢了。”
他静静看向娄婉君。
他自不会说,他在宴上除了注意霍无咎,便一直注意着娄婉君的动静。他见娄婉君喝得尽兴,娄钺又频频看她,一脸不悦,就知道一会儿肯定会有这么一出。
他抱病先行,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娄钺看娄婉君看得严实,让他一路上都没有找到跟娄婉君独处的机会,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却见娄婉君有点着急:“醒酒也不是这么醒的吧?湖边风凉,殿下,我看还是……”
却听霍玉衍打断了她。
“之前,我记得你都是喊我霍大哥的。”霍玉衍温声道。
娄婉君有些尴尬地抠了抠头。
可不是吗?她虽说跟霍无咎总在私底下直呼姓名,互相骂骂咧咧,但是在霍玉衍面前可不敢造次。她要是敢对霍玉衍有什么不尊敬,她爹第一个不同意,抡着笤帚要揍她呢。
她笑了笑,道:“……也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便听霍玉衍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说。“如今,却是什么都变了。”
娄婉君面上露出了些疑惑,问道:“还有哪里变了?”
霍玉衍看了看她,似有些欲言又止。
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他那副清秀的模样照得愈发干净,甚至透着一层微光。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便显出几分脆弱的美来。
“也没什么,只是无事而发的感慨罢了。”他说。
娄婉君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霍大哥吧……自己也变了挺多。小时候怎么也算是个干净利落的人,现在美则美矣,倒是多了几分磨叽。
“那就好。”她不晓得怎么回应,只得这般敷衍道。
作者有话要说:霍茶茶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滑铁卢。
霍茶茶:谢邀,你们知道什么是黑暗吗?就是那种让你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甚至开始自我否定的连续挫败?比如我,一直无往不利,却在一天之中连续遭遇了基佬和直女……现在就是累,非常累。
第111章
霍玉衍这会儿正淡淡望着檐上的月亮,并没有觉察到娄婉君的神色。
他兀自淡淡笑了笑。
“只是有时候,还是怀念在阳关的日子罢了。”他侧过头,看向娄婉君。
娄婉君点头附和:“在阳关时,自然比现在要自由多了。”
便听霍玉衍淡笑着道:“我也这般觉得。婉君妹妹,我如今虽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不想做这么个冷冰冰的太子殿下。你看,无咎而今,都同我不怎么亲厚了。”
说到这儿,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可能也不全是因为我们兄弟两个疏远了吧。他而今长大了,身边想养什么样的人,自然不是我说了算的。只可惜,他这般受小人离间,我也说不上什么话。”
娄婉君不着痕迹地扬了扬眉。
霍无咎身边养的人?
霍玉衍初来乍到,这意有所指说的,不会是靖王殿下吧?
靖王殿下还挑拨离间他们兄弟两个的关系呢?不会吧,她和靖王殿下怎么也算有点交情,知道那位殿下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娄婉君心下迷惑,嘴上却没有说。
因为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霍玉衍这话,像是专门说给她听似的。若是她此前从没接触过江随舟,那么霍玉衍这话,她也就听过便罢了。但是如今……这话却怎么听怎么奇怪。
她心下生了疑惑,也不敢想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顿了顿,试探着道:“确实。谁知道霍无咎和那靖王假戏真做了?没事儿,我看霍无咎也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霍玉衍听到这话,心下动了动。
娄婉君的话虽不能全信,但他也知道娄婉君是一副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性子。能得娄婉君这么说,他心下便也多出了几分放心。
这样的话,娄婉君并不和霍无咎他们二人站在一处,那便是可用的了。
这么想着,他淡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要无咎高兴便好。不过,婉君妹妹,你以后也不必这般拘谨,在人后,只管仍叫我哥哥,可好?”
娄婉君眨了眨眼睛,看向了他。
的确,这人的心思一直让人捉摸不透,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是说话却像意有所指似的,总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不过……
娄婉君心想,管他的呢,不就是叫声哥,也没什么大不了。看在他长得好看人又柔弱的份儿上,就随他吧。
她顿了顿,小声应道:“好的,霍大哥。”
霍玉衍随着她叫出口的这句称呼而扬起了嘴角,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