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瑄起身想过来扶他,却被秦昭推开。他低垂着眼眸,忽然笑起来。
不愧是先皇。
他就这么笑着,抬眼看向祁瑄:“陛下,你学会了吗?这才真正的帝王权术。”
他早该想到,先皇怎么会放心让他来对付皇后,他难道不担心摄政王势力日益增强,日后动了反心么?
先皇派摄政王毁去沉欢散,研制解药,可他自己却偷偷留下了一部分。
让人分次少量给摄政王下毒,待到几年之后,小皇帝成长起来,摄政王便会毒入肺腑,成为一个废人。
到那时,就没人能与他儿子争夺这江山了。
小皇帝当日不敢说,自然是怕秦昭在得知真相后,不肯再拥护祁氏,一举反了朝廷。
“是我祁氏对不起你,荣亲王,我替我父皇向你道歉。”祁瑄道,“当年你出了事,我怕母后紧接着就要对付我,所以只能尽快赶回京城稳住她。这些年母后看我看得很严,她一直没有真正对我放心,我不敢去找你……”
“找我何用?”秦昭声音低哑,“你发现我毒入肺腑,记忆全失,根本没有能力再和太后斗下去。你把我藏在江陵,说起来,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你……”
“祁瑄,你真的想当这皇帝吗?”秦昭忽然问。
祁瑄动作一顿。
他脸上那副唯诺胆怯的模样忽然消失了,祁瑄直起身,抚摸着腰间的折扇,轻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活下去。”
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选择。
年幼时生在冷宫,每日都为了生计而提心吊胆,吃尽了苦头。后来运气好,被先皇立了太子,以为能够脱离那样的生活,可实际上却是落入了另一个更深不见底的漩涡。
年仅十多岁的祁瑄,就不得不变成傀儡,夹在两股势力之间苟活。
他被秦昭一手培养出来,怎么会不聪明,他只是知道,太聪明的人,在这样的深宫中是活不下去的。
祁瑄自认只是个普通人,他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也没有什么所谓野心。
对他而言,好好保住自己这条命,就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
秦昭低声道:“我到现在仍然觉得,你可以当一个好皇帝。”
如果祁瑄没有当皇帝的资质,先皇当年又怎会将他立为太子。
只是他没有机会。
六年前,是秦昭在拖着他往前走。
六年后,背后又有太后把控。
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反抗这一切的勇气。
他毕竟只是个比景黎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啊。
秦昭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依靠在椅背上,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父亲做的事我不打算怪罪到你身上,你我都是这权势争斗中的受害者,互相责怪没有意义。”
“荣亲王……”
“别这么叫我了,无论是荣亲王还是摄政王,都已不存在。”秦昭道,“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举人秦昭罢了。”
“你……”祁瑄迟疑了片刻,小声问,“你当真不想回来了吗?”
秦昭抬眼看他,似乎有些诧异:“怎么,陛下还想我拖着这副病体继续为你卖命?给了你一个萧越还不够吗?”
祁瑄不是下毒之人,萧越便能安心辅佐他,虽然现在京中局势未定,但萧越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皇帝送出来见秦昭,说明距离大局稳定已经不远了。
“萧卿……好凶啊。”祁瑄提到这事似乎有些委屈,“朕有点怕他。”
秦昭:“……”
秦昭笑了:“你不怕我吗?”
“……”祁瑄看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怕。”
秦昭宽慰道:“萧家世代忠良,萧越长得凶神恶煞了些,但为人不差,陛下可以放心用人。”
祁瑄闷闷地“哦”了一声。
“对了,邓卿与朕说了你的情况。”祁瑄道,“朕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名医,定能将你身体养好。”
秦昭点头:“好。”
祁瑄又不说话了。
他罚站似的站在秦昭身边,一动不动,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秦昭按了按眉心:“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这副犹疑不定的模样,难怪萧越要凶你。”
“我……朕回去就改,一定改。”祁瑄保证了一句,又悄悄去看秦昭的神情。见后者脸上已经没有怒容,才又试探着开口:“荣……咳,秦……先生,朕听说你是以赶考名义来的京城?”
秦昭瞥了他一眼,听出他想说什么。
“那个……”祁瑄缓慢道,“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朕已经有人选了,整个贡院也换过一批人,没有人认得你。你如果还愿意……”
“此事再议吧。”秦昭打断道。
他参加科考本就是为了找个名义入京,现在计划已经完成,会试参加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祁瑄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不等他再劝,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在门外响起:“阿爹,地瓜烤好啦!”
祁瑄眼睁睁看着原本神情严肃的秦昭,变脸似的舒展开眉眼,起身走去开门。他拉开门的时候小崽子还在敲着门,一下栽进他怀里。
“当心。”秦昭把崽子接了个满怀,抬起头,看见景黎依旧坐在灶台边,视线却在悄悄注意这个方向。
察觉他看过去,景黎飞快收回目光,专心致志把地瓜从土灶里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