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是他想得太简单,但既然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认个错,低个头,又能如何?
审时度势,是季知非这些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很快想清了利弊,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平静了许多:“秦先生,是在下有眼无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在下这一回。”
他弯下腰,朝秦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头顶传来对方的回答:“好啊。”
季知非心头暗喜,迫不及待抬头,却听见对方又道:“那你现在便去衙门,承认是你买.凶.杀.人罢。”
开什么玩笑???
“秦先生是在与在下说笑吗?”季知非勉强笑了笑,道,“什么买.凶.杀.人,没做过的事让在下如何去认?”
秦昭只低头品茶,并不回答。
季知非又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顾长洲,哀求道:“顾伯伯,您帮小侄说句话吧!小侄怎么敢做出买.凶.杀.人的事,这绝不可能的!”
顾长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别开视线。
“无妨,若季公子不想去,那便不去吧。”秦昭抬眼看向他,“我可以给你第二个选择。”
秦昭平静道:“明日天一亮,季家在府城所有产业都会有人接手。而季家所有人,我希望能尽数从江陵消失,再也不要踏足此地。”
“你——!”
季知非脸色勃然大变。
这哪里是机会,分明就是威胁。
要是去衙门承认自己买.凶.杀.人,季知非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锒铛下狱,甚至还会被按律处死。但若他不愿意,他就要付出让季家倾家荡产的代价。
这人……这人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是间小小的书肆!
季知非就连那点勉强的笑意都装不出来了,他深深换了口气,沉声道:“看来秦先生是认定那些事是在下做的了?……你有证据吗?”
不可能有证据。
季知非找来的人手脚很干净,在黑市干这种勾当的杀手,身上不知背了多少人命,不会这么轻易被抓到。
况且,如果官府查到证据,以知府大人的性子,早就派人去他季家抓人了。
怎么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想到这里,季知非稍稍放心下来,又道:“你用季家威胁我认罪,就不怕我去官府状告你蓄意诬陷?”
“季知非!”顾长洲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要是还想活命,就按秦先生说的做。”
“是他先不给我活路!”季知非只觉得浑身气血都冲上大脑,喝道,“不过是间小小的书肆,顾伯伯,我爹这些年为你鞠躬尽瘁,难道还比不上一间铺子吗?!”
“混账!”
顾长洲一脚踢在季知非胸口,将人踢倒在地:“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从你招惹了秦夫人开始,你这条小命就该不保了!”
季知非怔在原地。
“长洲,冷静一点。”秦昭放下茶盏,低头注视着跌坐在地的季知非,“你猜对了,我的确没有证据。”
“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你季家上下共三十四口人,你若不希望他们全都死于非命,我劝你照我说的做。”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季知非脸色苍白,嘴唇颤了颤,“还有没有王法了?!”
秦昭淡淡问:“你设计夺取商铺,买凶杀害无辜的时候,想到过王法吗?”
季知非没有回答。
他一直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为了间小小的店铺,从没想过他其实也是杀害了一条人命,断送了一个家庭。
这个世道,人命是何其低贱之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知非眼前一片模糊,脑中嗡鸣作响,他看见有一道身影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来。
“知非,听顾伯伯一言。”顾长洲道,“去官府自首,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季家安稳。”
季知非怔怔地望着顾长洲。
他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恐吓或威慑之意,可是没有,顾长洲的眼神只有悲悯而无奈。
在这间屋子里,他已不是那个可以掌握季家生死的人,甚至也没有权利选择要不要原谅他。
季知非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将视线缓缓移向桌案后方的男人。恍惚间,竟然又问出了方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重要吗?”
男人注视着他,神情依旧平和沉静。从季知非进屋到现在,那张略显苍白病弱的脸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他就这么平静地抛出了两条路,却生生断送了季知非的一切。
事已至此,这个答案显得更加不重要了。
季知非只觉浑身的气力在这一刻尽数瓦解,他攀着顾长洲才勉强站稳,颤声道:“明天一早,我会去衙门自首。”
顾长洲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秦昭点点头:“好,你可以走了。”
季知非恍惚一下:“就、就这样?”
“嗯,就这样。”秦昭道,“今日的事,希望季公子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顾长洲将季知非送出书房,目送对方踉跄离去的身影,叹息着摇摇头。他合上房门,回到内室,秦昭饮完最后一口茶,问:“这样你满意了?”
顾长洲向他行了个大礼:“多谢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