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退到一边避让,马车停在望江楼外。
顾长洲被家仆扶下马车,秦昭有礼有节地朝他行礼:“顾老爷。”
秦昭去顾府时,顾长洲都避免与他见面,就算见面也鲜少搭话,以免引起旁人怀疑。
这还是二人头一次在公众场合对上。
顾长洲神情有点僵硬,轻轻“嗯”了一声,道:“进去吧。”
秦昭出现在这里其实有些出乎意料,毕竟他一不是商贾,二没有职位。
但也不难解释。
此人现在是顾府的先生,又才情过人,随同顾老爷办点事无伤大雅。
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因而,但望江楼的伙计看见顾长洲与秦昭一起进来时,只是稍有惊讶,并未引起波澜。
望江楼依水而建,岸边停靠着数艘画舫。
伙计将他们领去了最大那艘画舫,船上回荡着清幽的琵琶声,有几名歌姬正在弹曲。
画舫里已经有人在了。
这场局本是与军营的人商谈生意,因而并非只有顾长洲一人。在场的人秦昭大多不认识,顾长洲替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多是江陵织造纺的管事、或城中财力雄厚的商贾。
秦昭在城里算是名人,在场的大多都认识他,双方彼此寒暄几句,便都落了座。
不多时,画舫外传来伙计的声音:“您这边走。”
听见这话,原本在交谈的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望向入口处。画舫的布帘被人掀开,一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袭锦衣华贵,却没像寻常富家公子那样带任何配饰,甚至连刀剑都不曾携带。
可当他进门那一刹那,在场众人皆被那迎面而来的气势压得呼吸一滞。
那是久经沙场,被无数鲜血浸透,才会形成的凶悍戾气。
人群里,只有秦昭不紧不慢,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坐得偏内侧,萧越并未注意到他,事实上,萧越根本没看他们任何人。他的身后,几名下属跟着走进来。
这些才是应该和顾长洲商谈军备物资的负责人。
画舫内的众人这才清醒过来,起身要给萧越行礼,萧越抬手止了:“不用多礼,都坐吧。”
说完,他当真毫不在乎,随便捡了个空位坐下。
这一坐,就坐到了秦昭正对面。
萧越年纪不算太大,瞧着也就三十出头,长相倒是与他周身戾气很是相配。剑眉星目,轮廓极深,眉尾还带了一道颜色浅淡的陈旧疤痕。
这样的人,走在街上让人见了,恐怕都会远远绕道。
更不用说他坐在身边。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凝固,有两位年事已高的商贾已经在偷偷抹汗。萧越倒还算随和,笑道:“都别客气啊,你们该谈什么谈什么就好,我就是——”
他说话间视线快速从人群身上扫过,看见了秦昭。
话音猝然一顿。
所有人都感受到,萧将军周身的压迫感在那一刻似乎强了几分。
萧越死死盯着秦昭,牙关紧咬,那双被无数战事磨练得幽深锐利的眼眸中,竟带上些许血丝。
秦昭却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片刻后,萧越周身的压迫感褪去,收回目光,冷声道:“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不必理会。”
接下来的时间里,萧越再没有看秦昭一眼。
只是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众人见他这样,都担心哪句话不对惹恼了这位爷,因而办事效率快得令人发指,没一会儿就将运送军备物资的所有细节商讨完毕。
而萧越从始至终没有插手。
顾长洲这边带来的管事商贾连带他本人都松了口气。
这人在传闻中狠辣无情,桀骜不驯,但今日一见,反倒像是个好说话的。顾长洲向萧越请示过后,便吩咐酒楼上菜开席。
一道道佳肴端上来,却没人动筷。这桌上萧越身份最高,他不动没人敢动。
萧越只是悠悠笑道:“没酒我可吃不下饭,让人拿酒来。”
秦昭眉心一跳,心底浮现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酒楼伙计很快端了酒进来。
萧越在边境驻军多年,身上半分没有官家气。他痛快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招呼道:“都满上,咱们先共饮喝一杯!”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不从。
顾长洲却是看向了秦昭。
秦昭病了两个多月,如今身子刚好些,哪能喝酒?
秦昭没有动作,萧越也注意到这边,状似不经意问:“你怎么不倒酒?”
秦昭答:“我不能饮酒。”
“是不能,还是不想?”萧越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冷冷道,“现在是我让你喝,你不喝便是不给我面子,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要么喝,要么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