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何尝不败美人?
朝辞终是一天天老去了。
请来的医者们都被楼越遣送了回去,太医馆也不再日夜钻研。
整个皇宫,似乎突然沉静了下来。
只有那临华宫中,有人在陪另一个人,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回溯那段他从不曾真正见过一眼的人生。
朝辞还是朝辞,楼越却要假装自己还是还是那个楼越。
每一日日落,那人每一次合眼,都在击毁楼越最后的不甘。
这是一场比眼睁睁比任何人痛失所爱都要可怖的经历,因为楼越知道朝辞会在什么时候离去。
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
在他中了如梦的第四十九天。
每一日的余晖收尽,那随之而来的黑雾都像是直直地侵入楼越的心里,笼罩在那里,又狠狠将它攥得喘不过气。
这时他才发现,时间原来是有实体、有长度的。
它在丈量着一个人的生命,刻度又游走得毫不留情。
最后一天,白昼亮起时,楼越坠入了永夜。
更加不知道是幸运还是绝望的凑巧是,这一天,朝辞的记忆便在他上一世逝去的那天。
“以前我就好奇很久了,人快死了自己会不会有感觉?”靠在楼越怀里的朝辞,声音又轻又低,“现在倒是能解惑了,是会有的。”
楼越无措地将他搂得更紧了。
“等我走了,你别急着来找我,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免得给儿留下烂摊子。真要有奈何桥,我会在那儿等你的。”朝辞说。
梦里的楼越没有悲伤,现在的楼越却无声的落满了泪痕。
“好。”
颤抖的声音终是没有如梦中那般从容。
“年轻时觉得一辈子好长,现在回首看……真的太快了。”朝辞感慨着,“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阿越。”
“我还记得大婚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好高,我抬头看着你,只能看见你好冷的一双眼睛。我看到那双眼睛,便不敢有任何奢求,本已做好了老死临华宫的打算,却没想到……老天竟如此厚爱我。”
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句话像是散在了风里。
…………
皇后大丧后,
楼越看着铁栏另一头,不成人形的朝华。
真的很难看出人形,几乎只是一块烂肉,她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难以察觉。
听到楼越的声音后,她才勉强有了些活物的模样,慢慢爬到了那铁栏处,留下了一滩污黑的血迹。
她抬起头,被敲烂了所有牙齿的嘴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
“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你没有寻回朝辞,他在宫外一直待到他临产,最后他难产死了,生下的孩子也是个死胎……陛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楼越不语,眸光却暗得可怕。
朝华也不需要楼越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因为如梦。”
“他在琼华宫就中了那毒,肚子里的孩子却救了他一命……孩子引去了那毒,但却也因此死在了腹中,朝辞那贱人只能难产而死。”
“陛下……”她满是污血的嘴角裂开了一个笑,“你也梦到了这个,对不对?”
“所以你才要给朝辞打胎。”
“可惜你只以为那孩子才是孩子朝辞的原因,却不知如梦!你如何能想到,留那孩子,朝辞还能多活几月,没了那孩子,朝辞反而死得更快!哈哈哈哈……”
她歇斯底里地笑着,哪怕是残破喉咙疼得像是要撕裂开。
楼越的眼前一片猩红。
…………
楼越想过死。
或者说,其实他很少想过要活,死是他的奢望和解脱。
但最终他却选择了活下来。
他不能像那梦中一样,让大楚乱世数十年。乱世一起,朝家如何能保全?
他要保朝家百年荣光,这是他对朝辞的承诺,也是他唯一能够实现的承诺。
…………
天启二十一年,楼越传位于新帝。
金銮殿上,新帝受万人朝拜,深宫的一角却骤然燃起了大火。
火光中,只见那高大的男人直直地站在厅堂,不逃也不躲。
任由那大火围住了生路,烧断了房梁,火舌舔上了他的衣袍,侵蚀着他的皮囊和骨头。
阿辞,你可走得快些,别再遇见我了。
…………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