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翻身下马，抬眼四顾，攒簇的乌泱泱人头撞入眼帘。
庙前坐落一尊偌大的青铜鼎，旺盛的香火扶摇直上，尽管眼下时辰尚早，数不清的虔诚信徒已来到真武大帝神像前祷告，隐隐能听到里头念诵法文的声音。
“走，进去！”
朱瞻基收回目光，快步踏上台阶，进入庙内。
皇太孙的到来，很快引起了庙内的轰动。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怀里捧着拂尘，从人群里走出，后头还跟着一名不过五六岁的小道童，径直来到朱瞻基面前，抬手作了个稽礼：
“真武庙方丈清云见过皇太孙殿下。”
方丈一词并非佛教所独有。
道经说：“方丈乃人天教主，度世宗师，演龙门之正法，撑苦海之慈航，作全真之模范，律门之纲领，非有道之师，不可立也。”
能当上真武庙的方丈，清云道长必是德高望重且实力高强之人。
朱瞻基心里自是明白这点，颇为恭敬道：
“见过清云方丈。”
清云方丈笑了两声，直言道：“想必太孙是为了裴鸣而来吧。”
“方丈料事如神。”
朱瞻基点头，开门见山道：“裴鸣他醒……他伤得怎么样？”
“呵呵。”
清云方丈脸上的笑意似有些无奈，一甩拂尘，伸手作请状：“殿下请跟我来。”
穿过四通八达的长廊及多处殿宇，终于来到一处木楼。
木楼后方便是一座云雾萦绕的山峰，宏大的诵文声也似乎悄然远去，充斥着静谧。
“殿下，就是这里。”
清云方丈来到房间门口站定，眼睛却看向朱瞻基身后的十几名护卫。
“你们呆远点。”
朱瞻基心领神会，立即低声吩咐。
“是。”
护卫们拱手后退。
紧接着，清云方丈轻轻推开木门。
盘坐在床铺上，闭目休息的裴鸣进入众人视线。
他脸色极为苍白，听到推门声音，先是停止行功，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不由吃了一惊：
“师叔，皇太孙殿下。”
裴鸣欲要起身施礼，却被朱瞻基快步走过来一手按住，“行了，你伤成这样就不用了。”
“谢殿下。”
裴鸣感激道谢。
“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朱瞻基习惯性客套了一句，随即直入主题：
“昨天在德顺染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馗去哪了？”
第353章 一颗芳心
听到朱瞻基关心的话语，裴鸣前一秒心里还有点感动，后一秒就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紧接着，他似意识到什么，神情登时紧张起来：“殿下的意思是，李馗至今未归？”
“对！”
朱瞻基沉着脸，“只有你知道昨天染坊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李副千户救了我一命！”
事关紧要，裴鸣抿了抿唇，目露回忆，话音颇为沙哑：
“我们进入染坊后，遇到几个被祭炼过的奇诡头颅，方一照面，弟兄们便全部身陷幻境，我也与一名青年妖人展开激斗。”
随即，他将破庙内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朱瞻基。
不多时。
“李副千户实力高强，定不会有事的。”裴鸣语气郑重。
听完讲述，朱瞻基眉眼微笑，拍了拍裴鸣的肩膀，宽慰道：“裴千户好好修养，此事当铭记在心，谨记教训，下次千万不能鲁莽行事。”
“裴鸣定会谨记。”
裴鸣颔首应是，握拳的指甲忍不住微微陷入肉里。
不知是恨自己害死了九人性命，还是恨自己实力弱小。
紧接着。
朱瞻基踱步来到门外，脸上笑意瞬间消失，皱起眉头陷入深思。
按照裴鸣的说法，李馗昨晚应该是占据优势，那俩妖人根本不是敌手，再后来李馗应该是去追踪逃跑的妖人。
如此一来，不难看出这伙人是有备而来，那么李馗会不会陷入埋伏？
‘不像是二叔跟三叔的手笔。’
朱瞻基微垂眼帘，心中暗忖。
他与朱高熙两人斗智斗勇许多年，行事手法多有了解，像上次的刺杀才符合他们的风格，找到机会，毫不犹豫直接伏杀，不会特意绕一大圈子。
况且，如果只是想打压他，让他在爷爷丢尽脸面，没必要将这件案子搞得如此复杂。
另一面，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动机。
除非是激情杀人，这种毫无逻辑可言，但显然这件案子不是，有谋划布局，甚至死者身上的疑点也颇多，幕后之人的目的、动机会是什么？
哗啦……
就在这时，老天爷终于将憋了许久的郁气释放出来，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雨势愈大。
“咔。”
身后传来房门掩上的声音。
“皇太孙殿下。”
“清云方丈。”
清云方丈双眉皆白，面容慈祥，看着朱瞻基困扰的模样，微微一笑：“刚才听裴鸣口中说起李副千户，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
“借方丈吉言。”朱瞻基唇角一勾，“说起来，论起辈分我还要叫您一声师伯。”
他长春真人，可是正儿八经拜了武当山一位真人为师。
“哈哈哈。”
清云方丈爽朗大笑：
“殿下尊卑有别，当不得，当不得。”
随即，他唇上笑意缓缓敛下，语重心长道：“殿下，裴鸣一事也给我们这些老家伙提了个醒，现在武当弟子过于骄纵，让万丈红尘迷了心智。
“过些日子，武当弟子们将会逐步卸任在朝中的职位，包括锦衣卫和东厂……”
“什么？！”朱瞻基闻言不由大吃一惊，紧盯着清云方丈，不解道：“裴鸣这次任务虽有过错，但不至于牵连整个武当，清云方丈为何突然下此决定？”
“师公。”
倏然，一直跟在清云方丈身边的小道童，摸了摸小肚皮，软萌地喊了一声：“饿了。”
“诶。”清云方丈笑得眯起眼，一甩拂尘，牵起小道童的手掌，微微躬身，
“皇太孙殿下，贫道先行一步。”
“师伯，清云方丈……”
单纯的言语留不住一心要走的人。
朱瞻基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渐行渐远，万般话语终化作一声长叹，站在原地微微摇头。
‘奇怪。’
清云方丈既然跟他说起这件事，说明已是整个武当的决定，并非一人之言，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太过奇怪和突然，背后的原因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蓦地，朱瞻基似想到什么：“是了，方丈会跟我提及，说明这件事情，爷爷已经同意了！”
而后。
朱瞻基敛下杂乱思绪，负手在背后，往外头走去。
陈虎撑开一把油伞，为其遮雨。
“殿下现在怎么办？”
朱瞻基没有说话，倏地，顿足脚步看向一旁天井中央的水缸。
雨珠落下，溅起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这时，朱瞻基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人偶，呈头佩黄巾的铁甲神将，栩栩如生，彷如活物。
这是李馗利用驱神强行奴役的黄巾力士，留给朱瞻基，没拿回去，只需心念催使，便能迎风而涨，发挥无穷妙用。
如果李馗遇到不测……
想着，朱瞻基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向远处的袁彬，喊道：“袁彬，你过来下！”
“来了，殿下。”
与护卫们呆在一起的袁彬，听到朱瞻基的呼唤，连忙踩着雨水奔跑过去。
“砰砰砰……”
菜刀上下飞舞，纤白的柔荑蘸上面粉，将切好的肉沫包好，放入蒸笼里。
挽心擦了下额前的细汗，脸上露出笑容。
“哎哟，哎哟，这是谁呀，一大早过来做包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调笑声自厨房门口突然响起。
直把挽心吓了一跳，偏头看去，正是身着紫色襦裙的十三娘，手里摇着绣花扇，笑意玩味，不禁嗔怪道：“十三娘你吓死我了。”
旋即，她纳闷道：
“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过来了？我还想问问咱们挽心姑娘是怎么回事，一大早过来春月楼，直奔厨房。”
十三娘款款而来，看着挽心裹着围裙，浑身满是面粉的样子，奇道：“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您这是闹哪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