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开灯,点上一根老蜡,他对着牌位上的祖辈摆渡人们轮番祭拜,磕头说自己断了祖宗传下来的饭碗。接着爷爷拆开缠着我脚的纱布,煞费苦心的将断船桨研磨成了黑色粉末,拌上鸡蛋清,均匀的把我脚抹了一圈,他问:“疼不?”
“疼!”
我吸着凉气说:“这玩意管用吗?话说,那钱真赔给他们?”
“连续敷用七天再看。”爷爷习惯性的摸向怀中,发现烟枪丢了,他就拿纸卷了点烟丝,点燃之后抽了口说:“这七万我本想留着给你娶媳妇的,但赔给了老蔫家,又得欠三万五的外债,怕是你就打光棍了。”
我笑着说:“这年代三十岁结婚的大有人在,我去城里打几年工就行。”
“不成,半个月之内,你必须成家!”爷爷摸着胡子道:“之前不是天天嘀咕着想当上门女婿吗?就这么办!”
“啊?”我摇头表示那都是开玩笑,就往床上一倒装睡。
这一晚爷爷没有睡觉,地上留了一堆烟头。天刚亮他便出去四处借钱了,之前爷爷身为摆渡人,人缘不错。可爷爷将近晚上回来时却只借到了一千块,摇头说这七个村子的村民见他断臂无法再撑船了,又听闻害死老蔫家那个带崽的便宜婆娘,全默契的送了他一顿闭门羹。
说来有些可笑,这一千元竟然是邻村一户穷到家徒四壁的人家借的。
老蔫他娘上门催债,爷爷私藏了借的一千,取出攒的七万并表示一时没借到,好说歹说对方才宽限了十天期限。
第二天,老蔫他娘又过来说今天去镇上请了一位道士为儿媳做了场法事,挑了后山的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坟址,她让爷爷也去送一程,那态度客气的没得说。
我预感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啥好事,拦着爷爷不让去,可他说死者为大,就跟老蔫他娘离开了家门。
我左等右等,越来越担心,终于在夜幕降临时,爷爷回来了。不过却是直接让人扔在了院门口,他全身衣服被剥的精光,一件也不剩。
我见到爷爷嘴上带血,又少了两颗牙齿,身上有一条条疤痕,这是鞭子抽的。不仅如此,就连膝盖也青了。
我把爷爷拖到床上,拎起菜刀就瘸拐着要去老蔫家拼命。
爷爷吭声说:“驴蛋儿别去闹事,我自愿的。”
“老探花,你精明了大半辈子,啥时候吃过这个亏?”我体内怒气狂涌,无论怎么问,爷爷就是不肯讲发生了什么事。
晚上守在我家的看门狗们换了一批,其中就有老蔫。
我等爷爷睡熟了,悄摸的来到院门外边,逮住老蔫就把菜刀架上他脖子,说:“死蔫巴,我爷怎么回事,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送你下地狱!”
老蔫不发疯就是怂包一个,待他颤抖的讲完,我愤怒的把菜刀砍入了门板。打死也想不到他媳妇入葬时,老蔫他娘竟然让我爷爷全程跪在坟前,又让痞子拿鞭子抽了他三十六下,这还没完,堆完坟之后逼我爷爷跪着“走”到了山脚下。
这些全是那道士提出来的,说只有这样,老蔫才能另外娶妻。
我悄无声息的回了房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想着满身是伤的爷爷,这笔帐我暂且记下了,早晚是要跟那道士算的。
总算有点睡意时,外边却变得吵闹起来,像是来了不少人。
我担心又有什么幺蛾子,就穿上鞋出去扒在院门缝隙前瞧瞧情况,竟然全是老蔫家亲戚,还有村里的干部们。不过,他们此番前来并非是声讨我爷爷的,却见老蔫他娘大惊失色的说:“儿啊,你那短命鬼媳妇的坟被挖了,棺材也大卸八块了。坟前插着根木头,上边挂着一只胎盘,连她那、那那身子也”
第四章 :亲事
老蔫他娘没说完,就眼皮子一扣软倒在地,旁边一个男人补了句,“就剩下一副骨头架了。”
“谁干的?”老蔫惊悸不已。
“哪个晓得唉”众人你一嘴我一句的讨论着。
我才十九岁,性子又属于快意恩仇那类,所以噗哧在门这边笑了起来,前脚让我爷爷跪坟挨鞭子,后脚就连坟尸被毁的一塌糊涂,这事简直大快人心!
“笑个鸡毛?”老蔫火气十足的隔门大吼。
我打算先让老道偿还点利息,便祸水东引道:“傻啊你,这还没看出门道?那老道算计你家那短命鬼呢,我家老探花德高望重的,能受的起他这一跪的,早化成灰了”
老蔫当即扛起他娘,与亲戚们如潮水般撤离,看这架势是真去找老道讨个说法了。村干部们却一副想敲门又犹豫的神情,过了两分钟他们低声商量完也全部离去,外边就剩下了三只看门狗。
“这事痛快!”爷爷的声音在我后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他坐在房门槛上,说:“驴蛋儿你这一肚子坏水跟谁学的?”
我尴尬的笑笑,跑过去把爷爷搬回屋子,“老探花,你知道那老道的来历不?千万别是江湖骗子之流敲完一笔跑了。”
爷爷摇头,说:“这老鬼有几分本事,道号叫赤余道师,擅于风水点坟。就有一个毛病,贪财,钱不到位甭想把死人在好地方落户,老蔫家花了三万才办成了事。”
“赤余道师”我记下这个道号,疑惑说:“挖坟毁尸是谁干的?老蔫家平时也没跟别人家结下梁子。”
爷爷闭上眼睛,道:“错就错在老蔫家把婆娘的死全推在咱身上,赤余老道的法子没错,令凶手跪坟是为了让死人安歇,可凶手却不是我而是**河的亡魂。”
我眼皮一跳,“所以不是人干的?”
“睡吧。”爷爷不再与我交流。
我把伤的脚敷完黑桨的粉末,然而这一晚却失眠了,总觉得近期会有大事发生。
爷爷过了一天就能动了,令我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三天,他每天早上天没亮就会出门,晚上却披星戴月的回家。而我每天乖乖在家,敷用黑桨粉,说来也怪,脚上的肿消了一大半,这离七天还剩一天呢。
毁掉老蔫媳妇坟的凶手没有抓到,据我偷听两个看门狗交流说,那赤余老道跟老蔫家人当天夜里就去了一趟后山,看完坟的样子,他立马把三万死人财悉数退还了。不光这样,赤余老道对着木棍上晒萎缩了的胎盘跪下,连磕仨大响头,一下比一下狠,连脑门都破了,然后就像逃难一样的溜掉了。
我晚上特意没睡觉,打算等爷爷回来告诉他这好消息。
但我等到了夜里两点,爷爷还是没回家,他这些天究竟去干什么了?要说借钱,他的交集仅限于河这边的七个村子,早碰完一圈壁了,但我又想不到除了借钱还有何事能支配他拖着残身连续奔波三天之久。
我上下眼皮不停打架,歪在椅子上就迷糊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睁开眼睛,爷爷竟然在家!
我高兴的下床,却注意到桌子上放了坛女儿红,还有猪头肉、烧鸡以及新鲜的水果,摆了满满的一大堆,今天不是过年吧?我不解的看着爷爷一口接一口的唆着酒水。
“醒了?”
爷爷红光满面的说:“亲事谈成了,下个月初二,就过门。”
“亲事?”我张大嘴巴,惊疑不定的说道:“过过门?谁家的姑娘嫁过来啊,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呢,万一她长得磕碜咋办?我晚上办事都慎得慌!”
“休得胡说,姑娘挺漂亮的,身段不比电视剧上的女娃差,那两个球就跟老王庄的大馒头一样。女方是河那边城里的一个大户人家,这可是我用掉了祖宗的恩情求来的姻缘。”爷爷得意的笑了下,他在怀中拿出五万,“但是,过门的不是她,而是你。这是礼钱,三万五赔老蔫家,剩下的我留着养老。”
“连礼钱也拿了!你个老探花,竟然真要我去做倒插门”我气的胸口乱抖,说:“这不等于把我推入了火坑吗?况且,你舍得重孙子跟别人家姓?”
“舍得。”
爷爷扬起脖子一口闷掉半碗酒,意味深长的说:“孙小空,你别忘了自己终究是捡来的种,即便跟我姓,血脉又不是老孙家的,这可是感情再深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