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经 第11节

年龄大了记忆力不好,刚才想到的话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可不能耽搁了那些孩子。

半夜十点的时候,身在“无产阶级联合行动委员会”总部小礼堂的陈建国,得到了李英的消息,妒火中烧的他,二话不说,带着十几个“联动”的骨干,冲到了大礼堂。

眼前的一幕让这两年见过无数荒诞场面的陈建国也瞪大了眼睛,但他的心里没有生起怜悯,反倒是跟冯前军一样,双眼通红。

这个闷热的夏夜里,知了的叫声一直到深夜也不停,跟人间发生的一幕幕荒诞剧一般,似乎它们也疯狂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校长就被热醒了,疲累的身体让他不愿起床,一直苦挨到早上六点,昏沉的天色里看不到太阳,但却更热了,那颗遥远的恒星躲在云层后面的时候,反而能散发出更恐怖的热量。

做好了早饭的老校长有些奇怪,这几天一直会早早起床的女儿,今天不知为何睡到这个时候。

于是,他过去敲响了李英的房门。

敲了一遍没人回应,敲第二遍还是没人回应。

老校长终于慌了,找钥匙打开了门之后,发现李英没在房间。

也顾不得刚做好的早饭,老校长冲出了家门,见人就问李英。

按理来说只是一夜未归,即便李英是个女孩子,老校长也不该如此的紧张,可这些天的经历让他明白,他身处一个疯狂的年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每一个被问到的人都面色古怪,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神色之间充满了怜悯。

这让老校长更加的慌了。

最后,老校长在学校的操场上找到了李英。

她赤裸着身子,身上一片狼藉。但她没有哭泣,而是在欢乐的笑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蹦蹦跳跳的唱着儿歌。仿佛回到了她刚来这个县城的时候,眼睛看到的都是农村新奇的事物,遇到的都是对她父亲表示敬重的人。

老校长把她带回了家,穿上了衣服。

可是几分钟之后,她就又跑到了街上,一件一件脱下衣服,跟路过的每一个人拥抱。

闷热到极点的天气持续了三天,树上的知了也疯狂的叫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的清晨,学校里多日未响起的上课铃声忽然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的铃声让人们从暑气中醒来,聚集到了学校教学楼前的铁钟下。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挂在国旗杆下的李英。

这个从上海来的好看女孩儿身上穿着很整齐的衣服,漂亮的跟除了之前三天的任何一天一样,只是她的眼睛闭着。

老校长一言不发,跪在国旗杆下面,一下又一下的磕头。满头的鲜血早就沾满了尘土,糊在他的脸上,状如厉鬼。

这幅容貌,无产阶级出身的学生们自然是不怕的。

可他们怕老校长每次起身的时候,从糊满鲜血的眼缝中射出来的眼神。他们怕老校长满是尘土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为啥?我来这里办学校有啥错?我把你们一个个带到学校来有啥错?我教你们知识,教你们文化有啥错?我问你们,我有啥错?即便我有错,可我闺女有啥错?”

“是啊,我有错,我不该教出来你们一群畜生啊……好好的一群孩子,咋就成了畜生呢?”

“好好的人,咋就成了畜生啊……”

第十二章 一人坟

瓢泼的大雨终于倾泻下来,几百个人围着国旗台,肃穆的像是正在进行升国旗仪式。没人敢动,也没人敢走。

只有老校长还在一下接着一下的磕头,速度越来越慢,每磕一下头,便要问一句“为啥?”

像是在问老天,也像是在问自己。

早就破损的额头上,随着与水泥地面的撞击,伤口越来越大,奔涌的血水,就如此刻的倾盆大雨一般汨汨流淌,混合在雨水中,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飘到了人群跟前。

终于有人往后退了,他们不敢踩在老校长的血水上。

人群一退再退,一直退到校门口才终于停了下来。

老校长也终于不动了,头叩在地上,脸深埋在一片血水里,似乎无颜面对此刻正挂在旗杆上,沐浴在雨幕里的女儿,也似乎是在掩藏积蓄着什么东西。

县高中的学生只有几百人,校园自然也不大,而此刻,老校长的血混合着雨水,飘到了校园里的每个角落。

一直躲在大礼堂里不敢露面的冯前军出现了,他带着一群人,脚下踩着老校长的血水,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国旗台前,伸出脚就踢在老校长的腰肋上。

李安邦被踢翻过身,平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只是一双眼睛圆瞪着,血红血红的,似乎身上仅剩的一点鲜血,全部都涌进了眼眶里,猩红到甚至发黑。

冯前军已经再次抬起乐脚,却怎么也踹不下去了,低沉的吩咐别人给老校长父女收了尸,便匆匆离开了。

老校长父女被埋在了学校后面的一块荒地里。当初建校的时候,老校长便跟别人说过,将来他去世了,就埋在这里,好让他躺在地里,也能看着这座付出全部心血的学校,以及学校里的孩子们。

如今,老校长的愿望实现了,但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刻埋在这荒地里的不光有他,还有他的女儿。

故事讲到最后,陈阿姨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哽咽着说,“从那天之后,学校的学生就有一小半退学了,这些学生里就包括我,我当时高二,退学之后就一直在家务农,当时以为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往这所学校里进一步了,谁知道,半辈子过去了,我却又来到这里……其实从昨天开始,我就感觉可能跟当年的事有关系,可我不敢跟你们说,也不敢回头想啊……”

说到这里,陈阿姨的情绪几乎崩溃了,泣不成声的继续说,“当初那个晚上我就在大礼堂里啊,冯前军让我们走的时候,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没人阻拦他们,也没人伸手拉一把那个姑娘,一个人都没有啊,包括我……”

我和胖子已经满脸的泪水,捏着拳头,满心的愤恨,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出来。胖子他爹也掏出了他贴身带着的烟锅,慢慢的装了一锅烟。

只有何老头还算镇定,叹了口气,等陈阿姨情绪稍微稳定之后,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天过后,就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陈阿姨止住了哭泣,神色有些奇怪,脸上似乎带着微微的笑意,瞳孔却一下一下的收缩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一口气,开口说,“咋会没有?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迟早还是要给报应的……”

“那场雨一口气下了七天,这都几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啊……到第七天晚上的时候,大水甚至把老校长的坟都给冲开了,父女俩的身子已经泡烂了,可那双眼睛还是圆瞪着,学校里没人敢再去给老校长填坟,甚至没人敢往那边走……”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当初在大礼堂里的那二十多个畜生,全部开始头疼,疼的他们一个个惨叫着,甚至把满头的头发都扯了下来,扯完头发之后,他们就开始拿头撞墙,一个个不要命似的,拼命的撞,仿佛那样才会好受一点……那几天,整个学校里面都是他们的惨嚎声和咚咚的撞墙声,别人都说,那是给老校长磕头赔罪呢……”

“最后呢?”

“最后他们都跟老校长一样,活生生的把自己给撞死了,整整二十八个人,一个都没少。”

听到最后的结局,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反而有些轻松,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群魔鬼,死亡或许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何老头的神色却不知怎么的,一点都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肃了,皱着眉头,再问陈阿姨说,“当时学校里的人,就没去找人看看这事?”

“找了啊……咋会没找?从那些人开始头疼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了,开始去找懂这方面的人。可那个年代,一个个嘴里都说着破处封建迷信,凡事懂点这些东西的人,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全都没了,没人敢来给他们看……最后还是找了洋医生,就是咱们现在说的西医,给他们诊断了之后,说是啥狂躁症,还给开了药,可没人信啊,吃了药也没作用。到最后,终于有个懂这方面的人主动找过来了,可这时候,那二十多个人都已经咽气了。”

何老头站起来,沿着宿舍里的过道,慢慢的转着圈走,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似乎在思索着一个艰涩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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