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绯云坡角落的深褐色铺子中,倾盆大雨也未能浇灭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的淡淡竹香,香烛燃烧的气息顺着飞檐向上飘去。
屋檐挂着的竹编鸟笼里,雀眉叽喳啼叫,完全没有受到所谓魔神威压的影响。
被狂风席卷而来的碎石瓦片砸向这座不起眼的店铺,却像是碰到了某种无法逾越的阻隔,在靠近堂口时戛然而止,随即坠落在地面上。
这一切都源于堂中二楼对窗所坐之人,钟离。
钟老爷子双手托起桌上的茶盏,抿嘴吹去飘在水面的浮沫,浅尝辄止。
翘英庄上好的雀舌茶叶,配上昨日胡桃从万民堂买来的桂花糕。
人生就应该是这样闲适和安逸。
整座岩港都陷入山呼海啸般的袭击中,精巧构造的建筑尽皆摇撼不休,喊杀声从港口传来,而作为岩神的钟离却坐在往生堂中,泰然自若的品茶吃糕。
那双金珀般的眼睛,有如千尺深潭般的古井无波,仿佛魔神重现这种撼天动地之事,只是平静水潭上偶起的涟漪。
璃月港遭逢大难之际,反倒成了帝君最清闲的时候。
然而就在钟离体会人生中的美好与宁静时,阵阵奇怪的霓裳花却突然灌入他的鼻腔,呛得钟离掩面轻咳。
往生堂终日缭绕着沉檀香气,以及纸张燃烧残余的焦味。
制作檀香的手艺是从往生堂祖师爷那一辈传下来的,是历代堂主口口相传的秘方。
就连身为客卿的钟离也不知其配方和制作过程。
胡桃还小的时候,就扒着桌子沿看老胡堂主制香,每每这时候,老堂主怕她毛手毛脚打翻香盏,就总是赶她去别处玩,说着等她再长大一点,再把这门手艺传给她。
但还没等到胡桃长大,正式接过往生堂的生意,老胡堂主就因寿数已尽,撒手人寰。
自然,制香的手艺也就此失传,但胡桃却在钟离的帮助下,硬是一遍遍尝试各类香料的配比,重新将缭绕往生堂的沉檀长香还原了出来。
只是原本沉郁的檀香中,多了些许梅花的飘渺。
照理来说,堂中不应有霓裳花的香味,更遑论是这种山雨欲来的时刻。
钟离皱眉,鼻翼翕动,突然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味道,璨金色的瞳孔骤缩,刚准备起身,怀中就撞进一个娇小的身影。
少女白皙的胳膊搂着钟离的脖子,通红的小脸埋在男子的颈窝里。
由于座椅的阻碍,钟离只得单手虚搂着小姑娘的腰,就像是抱着一只赖在树上不愿意下来的小猫。
“胡堂主?”
钟离讶然的声音响起,低下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入眼却是大片雪白。
此时的胡桃只穿着绣有梅花的肚兜,后腰上的系绳早已松散开,只有脖颈上的红绳勉强支撑着。
少女紧紧的抱着钟离,仿佛想将自己揉进对方身体里,白皙细腻的大腿满足的跨在钟离腰间,涂着黑色蔻丹的脚趾微微张开。
此刻的帝君完全被胡桃的异常举动所震惊,刚想撑着椅子起身,却又怕碰洒了热茶烫到她,只得老老实实蹬着木椅往后退。
“胡桃,快醒醒!”
钟离艰难的扒拉开少女的手臂,抬手捏住胡桃的脸颊,防止她突然亲上来,然后手忙脚乱的抓住小姑娘的脚踝,将缠住自己的双腿挪开。
“钟离先生…我好热……”
混乱之中,胡桃踢翻了放着茶盏的木桌,滚烫的茶水倾向浑然不觉的少女,钟离不得不抱着胡桃转身,用手臂挡下冒着白汽的茶盏。
“咔嚓!”
从希古居买来的古董茶盏摔了个粉碎,手臂上传来疼痛似乎终于让钟离想起自己神的身份,玄岩色的神力激荡而出,如波纹般向四周扩散,掀得墙上、书架上字画跌落在地。
等到尘埃落定,面色通红的胡桃也晕倒在钟离怀中。
原本整洁的房间早已是一片狼藉,说得上完整的只有钟离屁股地下坐着的椅子,以及怀里睡过去的胡桃。
钟离缓缓松了一口气,将手指按在胡桃光滑的背脊上,用神力引导出对方身体里海兽腺体的药效。
他已经猜到胡桃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失常的举动。
想到法玛斯和旅行者递给自己香膏的模样,钟离就忍不住扶着脑袋摇头。
但剩下的那两盒……特殊香膏不是被自己藏在了房间的柜子里,还用神力封得严严实实的吗?
虽然胡桃偶尔也会不问自请进入钟离的房间,东摸摸西瞧瞧,但也不会随意翻动他的衣柜和床铺。
难道是封印松动了?
钟离手心的金芒逐渐强盛,混杂着淡粉的药效被提出,随之湮灭。
胡桃的呼吸声终于平缓下来,面色也不似之前红润。
抱着酣睡的胡堂主,钟离脱下凡世致身的常服外袍,搭在少女肩上,起身返回胡桃闺房。
将小姑娘安置好后,钟离踱步沉思,目光掠过地上的地上碎裂的棋盘和棋子,似有所悟。
以神力布置的封印,不会无端松动。
想来是自己取出神之心后,实力不如从前,连带着原先诸多封印上的神力也有所减弱。
虽说伟力源于自身,但太古时布置下的魔神封印,还是大量使用了神之心中积蓄下来的力量。
钟离返回狼藉的房间,挥手收拾散乱在地上的物件,视线却穿过璃月鳞次栉比的建筑,看向南天门附近的伏龙树以及璃月最西边的层岩巨渊。
此役之后,璃月便进入了人的时代。
往后封印松动的问题,便交给七星应对吧。
钟离用笤帚扫去破碎的茶盏和食物残渣,静静的望着港口外翻云覆雨的奥赛尔。
与此同时,璃月西边的天衡山巅,表情淡漠的法玛斯俯视着山脚下布置陷阱和障碍的千岩军,反握长枪,垂于马侧。
“全军列阵!”
煞气涌动,军阵中亡魂士兵早已整装待发。
“冲锋!”
第345章 煌煌烈火,纵俾七国
天衡山位于璃月港西方,也是抵御外敌的一道天然保护屏障。
有记载以来,连绵不断的天衡山脉作为璃月的壁垒,经历了数不清的大小战争,因此也可以看到不少古城墙、堡垒和防御工事的遗迹。
传说中璃月人最古老的矿场,黑岩厂就开设在此处。
而此时,天衡山麓的数万千岩军如同蚂蚁般忙碌的搬运材料,在天枢星的指挥下,他们在璃月北面的道路上挖掘壕沟,然后往沟里注满火油,牵出火药引线。
每当一条壕沟建设完成,守军们就会在掩体的保护下,推来钢铁打造的拒马,架设起弩机和开山炮,对准天衡山上的血色骑兵。
“嘉铭,把北营的新兵混编在阵列里。”
“动作快,敌人就在眼前,绝不能让他们踏入璃月港半步!”
临时营地中,身披翎叶甲,须发洁白的天枢星面色凝重,望着天衡山顶赤红的云层,催促着士兵们抓紧修筑防御工事。
这次入侵璃月的敌人并非是魔物,而是同样富有指挥的骑兵。
虽然不知是哪国的军队,但此正值璃月内忧外患之际,绝不能让这些敌人影响到群玉阁对抗漩涡魔神的战斗。
天叔在快速思索间,突然发现天空中的晨曦微光被红雾遮挡住,往遥远的天际眺望,可以依稀看见模糊的赤色云层翻滚。
就在同一瞬间,刺眼的血光闪过,地面仿佛燃烧起烈火,低沉的轰隆声从天衡山上倾倒而来。
上千穆纳塔骑兵如同开闸的猛兽般奔涌而出,凶焰滔滔,即便是雄伟的天衡山脉也在铁蹄之下剧烈的颤抖。
听见马蹄践踏地面的隆隆声响,天枢星浑身一振,立刻向北营的千岩军下达命令。
“彦博,让挖掘战壕的士兵撤退,点燃野火!”
“北营重盾步兵结阵,准备迎敌!”
火线迅速蔓延至整个壕沟,遮挡住敌人进攻的视线,闪着寒光的尖锐拒马就摆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后,保证敌人冲进阵地就会遭受极大的伤害。
从天衡山北部进入港城的道路只有这一条,作为主管璃月军事调动的天枢星,他已经计算好任何可能出现的结果。
然而山脊上,带领骑兵冲锋的法玛斯嘴角却扯起张狂的笑容。
用火焰来阻挡穆纳塔的火神?
法玛斯将身子压低,战马立刻开始加速,由天衡山巅向下俯冲,重铠反射出惊人的血光,法玛斯座下的骏马四蹄彷佛都被赤色的火焰包围。
穆纳塔骑兵全军奔腾,紧跟在他们的陛下身后。
领军维卡斯端着旗枪嘶吼,千年前被移霄导天真君雷霆所伤的脸颊传来阵阵幻觉般的疼痛,残破的龙角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万夫莫敌的大将,沸腾的血液都在他的体内燃烧,如战神威风凛凛。
“煌煌烈火,纵俾七国!”
千岩军中的掌旗官吹响号角,原本打算提振己方士气的号角声却与敌人的马蹄声交织,组成了壮烈的交响曲,震耳欲聋战马嘶吼声状若势不可挡的山火,席卷璃月的山陵和丘坡。
刹那间,法玛斯率领的骑兵军团就冲到燃烧的战壕前。
火焰没有如天枢星预料般,对敌人形成阻碍,反而是在骑兵靠近时主动退让,甚至迎合着对方向千岩军方向飘散。
“怎么可能?!”
指挥营地中的天叔紧握着地图,震惊的望着穿越火墙却完好无损的骑兵。
很快,令天叔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冲在骑兵阵列最前方的士兵抬手横扫,硬生生的将数百斤重的钢铁拒马扫飞出去。
领头的法玛斯更是残暴,长枪上的火焰在涌动间,轻而易举将拒马和陷阱化为滚烫的熔岩。
这只骑兵军队如同火焰中走出的恶魔,以无可匹敌的威势驾临璃月。
来不及惊叹,天叔紧皱眉头,高声下令:“重盾准备!”
防御阵线前列,千岩军重盾长枪手猛地把盾牌顿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好似山峰崩塌般,原本用来应对丘丘人暴徒的加长版白缨枪端平,形成密密麻麻大片枪阵。
骑兵迅速逼近,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好像千头洪荒野兽奔涌而来,临近的千岩军士兵们几乎都可以闻到火焰的气息,听见马匹在盖满熔岩的地面上践踏之声。
“重炮手瞄准!强弩射击!”
进攻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原本用作采矿的开山炮对准成群的骑兵,而由于其威力过大,恐会造成天衡山坍塌崩倒,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天叔也不敢随意命令点火。
数千强弩手同时发箭,箭雨呼地飞上天空,随即齐齐落入穆纳塔骑兵军阵中,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而这些箭矢直接被对方的厚重铠甲弹开!
法玛斯面上流露出猖狂的笑容,随即嗜血的神情浮现上来。
他等着看重甲骑兵们践踏千岩军的壮观场面呢!
骑兵组成的滔滔浪潮重重地撞在千岩军防线之上,巨大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惊心动魄,整个战线都被穆纳塔远征军的强大冲击力撞得参差不齐,千岩军的重盾长枪手拼命维持阵线,许多人被撞飞了出去,被骑兵刺来的长枪戳倒!
直到整条重盾长枪手阵线即将被骑兵的可怕威力冲跨,天叔才怒吼着发号施令:“重炮手射击!”
“开阵!反击!”
开山炮的轰鸣声响起,岩元素炮弹从膛口倾泻而出,白烟弥漫,不堪重负的重盾长枪手立刻打开了数道口子,数千身披重甲、手持钺矛的千岩军士兵在军官彦博的率领下怒吼着冲出军阵,挥枪砍杀。
只不过,当千岩军士兵的枪尖破开骑兵的重甲时,才惊惧的发现,这些血色骑兵的身体恍若虚无,普通兵械根本没办法对他们造成伤害。
而敌方骑兵的漆黑战剑和长枪总能在挥舞间,对他们造成可怖的伤害,哪怕是靠得近了些,也会被幽幽的枪芒所伤。
同一时刻,冲入千岩军腹地的法玛斯早已开始横扫八方,杀戮的意识将他缠绕,血红的枪刃在战场上起舞,闪着刺眼的红光,喊杀声和痛苦的呼喊此起彼伏。
敌人的血液残酷洗礼着手中的长枪,少年面铠下是令人恐惧的淡漠,猩红的瞳仁泛着红光。
战火还在燃烧,熔岩化作的长枪在法玛斯手中转动,每次都十分精准地刺向敌人的要害;大量千岩军包围着法玛斯,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收取同僚的生命。
战争奏响的神力不断充斥少年的身体,就连天空中也出现了异像,代表凶兆的血云笼罩璃月天空,甚至盖过了漩涡魔神奥赛尔引发的天气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