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大军渐渐退去,李令歌撑着手中刀,靠在城头。
一道身影走到了他的身旁,声音之中透着沙哑和一丝疲惫。
“大师兄。”
李令歌略微转头,不知何时,姜离登上了宫步门城头。
他收起手中刀,挂着腰间。
“跟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望着那熟悉的侧颜,姜离心中有些惊喜,更多的是担忧。
“大师兄,你快走吧。”
姜离说出了和赵德胜同样的话,战场上刀剑无眼,更别提对面还有一个一品神箭手胡梅林。
赵德胜已经死了,她不想李令歌也死在这。
而且,镇远城当前的危机不是多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闻言,李令歌沉声道。
“赵柱!”
“末将在!”
路过的赵柱立即顿住脚步,挺直身板。
李令歌扫了赵柱一眼,赵德胜的儿子,曾经跟他身边混的纨绔,他一走便被赵德胜拉入军中了。
“你来说,为什么守城的只有这么点人?”
南境三十万大军,但是守在宫步门的也就一两千人。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赵柱余光看了一眼姜离,咬牙道。
“西周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三十万与南越合兵一处,入剑南道,围攻镇远城。”
“另一路三十万,东进江南道,连下数城,如今已攻破宛城。”
“滇国、夜郎,交趾,番禺,珠崖同时北上,侵袭岭南道。”
略顿,赵柱深吸一口气。
“镇远城已经快成为一座孤城了。”
他是赵德胜的儿子,知道的自然要比普通将士要多一些,现在的镇远城,岌岌可危。
南越大军一上来就像是疯子一样,个个悍不畏死,不计损耗地攻城。
他之前也和南越交过手,可是双方从没有像如今这般,几乎从一开始就都杀急眼了。
整个镇远城像是一个大磨盘,每天绞杀的人难以计数。
若仅仅是南越,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西境那些蠢货,过久了安生日子,估计连刀怎么握都不知道了。
西周三十万大军,长驱直入,连下数城,连宛城都打下来了。
再加滇国、夜郎,交趾,番禺,珠崖,这些小国联合起来,也有近二十万大军。
岭南道和江南道都已经被战火波及,现在不仅仅是镇远城被包围,在地图上整个剑南道都被包围了。
若是不去管他们,或者等朝廷派兵,南境就会先被包了饺子。
到时候,百万敌军,兵临城下,他们更加守不住。
所以,南境只能派兵提前去阻止合围之势。
听到宛城被夺,李令歌便知道了镇远城如今有多被动。
宛城为江南道中枢所在,江南道物产丰富,除了基本的粮食鱼米,还有铁矿。
而且宛城三面环水,一面环山,顺汉水南下,可以直接包围南境。
宛城,连城数十座,向西不远就是武关,那是进入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破武关,向北可直取京师。
更重要的是,宛城是南境的唯一粮道关隘。
宛城被夺,江南道失守就等于断了南境的粮草。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姜离只能将实情都说出来了。
“宛城至关重要,我只能将手中的大部分兵力都派往江南道,希望能夺回宛城。”
“另外一部分,则是进入岭南道,将那些夜郎联军打回去。”
“原本留下两万人守城,足以拖到朝廷援兵合击宛城,南境之危自解。”
说到这,姜离微微攥紧了手。
“只是没想到,西周几乎举全国之力来犯。一路三十万大军侵袭江南道,竟然还派了三十万大军和南越一起来围攻镇远城。”
李令歌深吸一口气,顿时有些头大,女帝这把是直接梭哈了。
若是姜离不去管江南道,则有可能被偷水晶,也有可能被包饺子,这全看女帝心情。
“西境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就西境常年无战事,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直接打崩了。
姜离脸上写满了无奈。
“西周女帝,御驾亲征。”
西周势如破竹,就是因为那个很多年未曾离开皇宫一步的女帝,这次竟然御驾亲征了。
以至于大楚西线溃败得太快,她有些措手不及。
女帝似乎是早已经料到了她接下来会应对,在她将南境大军调出后没多久,又有三十万大军出现在了镇远城外。
西周和南越合兵,整整六十万大军。
两万对六十万!
要想坚持到援军到来,起码还要两个月。
比起城墙的千疮百孔,将士的身体和心理已经逼到了极限了。
别说两个月,怕是连一个月都撑不住了。
“城中将士已经伤亡过半,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一万人可战。”
李令歌走到城墙边上,俯瞰着外边的尸体。
“我李家父子三人已经死在了这里两个,大不了再死第三个。”
略顿,他缓缓吐出四个字,铿锵而有力。
“我不会走。”
入夜。
李令歌险些惊呼出声。
“你想夜袭?”
外边可是六十万大军,而且胡梅林不是孙十万。
姜离点了点头,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若是回不来,镇远城就交给大师兄了。”
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开口道。
“万一城破,我希望大师兄能回京师。”
说着,她略微垂下了头,声音变得更低了些。
“对不起,我辜负了大师兄的期望。”
当初,她不明白李令歌所说的白帽子是什么。
但是经过母后提醒,她已经知道了。
大师兄筹谋良久,就是为了将她扶上帝位。
只可惜,她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李令歌并没有考虑自己的退路,而是有些担忧地问道。
“会不会太冒险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城中粮草已经告急了?”
姜离自然知道此行凶险,但是她别无选择。
“比起粮草,更重要的是士气。”
李令歌愣了一下,随即也就明白了。
他毕竟没有统过兵,所以忽略了士气这种东西。
今日赵德胜的死激起了宫步门将士的士气,可是其他城门呢?
镇远城已经苦守一个多月,面对六十万大军,心理防线即便没有崩溃,也已经拉到最紧了。
姜离缓步走到窗边,语气严肃地低声道:
“下面的将士不是傻子,即便是我不说,他们也大概猜到了镇远城将会是什么结局。”
她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现在连我的亲军之中都有人议论镇远城要失守,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叛降的心思。”
人毕竟是单独的个体,当一个集体中的大部分人的心思开始不受控,那便是营啸的开端。
毕竟,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万一能活下来呢?
李令歌语气沉重,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想要一场胜仗来稳定军心?”
“不是想,而是必须。”姜离盯着李令歌的星眸,“夜袭是唯一的机会。”
沉默一瞬,李令歌提醒道。
“可若夜袭失败,便会适得其反,镇远城就真的完了。”
这是孤注一掷之举,若是失败,军心就彻底散了。
姜离安静数息,忽地展颜一笑。
“大师兄今日都能说出战死镇远城的话,我又有什么不敢?”
似乎是回想起了童年,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