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红红将身子微微屈下,那姿态正如当年被前任涂山之主凤牺教导之时。
“师父,请受一拜。”
“不必。”
林烨摇了摇手,盘坐在苦情树前,从地上拾起一根不起眼的苇草叼于嘴边。
“道人的规矩,你们涂山狐妖不必遵循。”
“可是师父您是东方家出身,我也应该……”
“非也。”
林烨打断了涂山红红的话。
“我之道是为逍遥道,务必随心所欲、直抒胸臆,勿要故弄玄虚,行不必要之事。第一件事,不必喊我师父、直接以本名林烨相称即是。第二件事,忘掉繁文缛节,那些琐碎的陈腐规矩正是不必要之首。第三件事像我一样放松身体,以最自然的方式坐下,感受这附近的灵力。”
林烨说了一长段话,听得无比认真的涂山红红略略点头,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间,很快也像林烨一样端坐下来,由方正有规矩的坐姿逐渐变为了没有姿势可言的坐姿。
“道法自然。正如这涂山苦情巨树,每一枚叶片的生长都任其自由,因而每一枚叶片才能各不相同。放松自如时肉体才最能汲取灵力,此点切记。”
林烨传授了一些颇为基础的炼气心得,并且用通俗的方式阐述了出来。虽然对道人而言都是些相当简单的东西了,但涂山狐妖还是头一次听说到这样的理念。
她们涂山狐妖修炼妖力的方式自然与人类大不相同,几千年承袭下来的方法与林烨所讲的天差地别,这让涂山红红不仅回忆起了曾经凤牺传授给自己的知识,简直是南辕北辙、完全的两码事。
“运气至大栓一穴、弥留愈久其气愈足,随后令气冲要穴大开,使法力从中贯入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涂山红红有些不理解。
“这似乎才刚刚完成让身体放松的阶段,根本没有起到修炼的作用,是吗?
林烨又是摇头道:
“你弄错了一点。”
“涂山红红,你根本不需要修炼法力,你的法力全凭你身体中封存的涂山天地之力加持,法力修炼对你实力的提升微乎其微。”
“什么……”
“之所以你的妖力还没有得到进一步的突破,并非是因为修炼不足,而是因为放松不够。看你气血流通的状态,这些年来你一直将自己逼入高压的环境中,再加上心中有情伤难愈才会如此,我没说错吧。”
“……”
看红红已然默认,林烨闭上了双眼悠然又道:
“刚才你与我的赌约,并没有证明你完全从那情伤之中脱离,区区一天的感触又怎么可能医好如此严重的心病。”
“唯一的可能你太过用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悲伤以达成短期的心理麻醉。这样的确行之有效,但日后那情伤还会像蛀虫一样啃食你的心灵,让你无从解脱。”
说着说着,涂山红红的眼眶竟然泛出了点点水痕。
那个涂山之主竟险些落泪了。
其实这哪是什么稀罕事,自小道士死后涂山红红几乎没日没夜地以泪洗面,在绝望之中度过每一夜,现在她不过是短暂地被林烨揭开了创伤,回忆起了过去的点滴。
“不要介怀于自己涂山之主的身份,想哭就应该哭出来,道法自然,一切行动以你的真实感受为依据。”
就这样,林烨一点一点引导着涂山红红放松自我,将过去的悲伤常态化。
不多时,夕阳落尽,晚霞也从紫红化作紫黑。
第124章:病危的老盟主
当天色愈发晚、涂山红红也终于将百年间早已流干了的泪水重新催逼了出来,将自己的心绪彻底抽空。
正如林烨所说,她日后极有可能被这陈年之事所困,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敢于直面这过去的伤痛,涂山红红就能真正破除她怕血的病症,就能敢于对道人下重手,也不至于今后被迫被一气道盟踩在头上欺侮。
这才是林烨教导涂山红红的主要目的。
那些炼气的法门,道家的经典,从教导红红放松之后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二天,林烨又带来了一大堆野兔、雏鸡等活物供涂山红红放血宰杀。
打道人不敢见血,对动物总该敢见,那就从这边培养起。如果杀死一只野兔也于心不忍,林烨就亲手刺破它的皮肤,逼迫涂山红红一点点克服自己的病症。
没有任何关于法力道行的指教,这也情有可原。
林烨所修炼的道法里,没有任何一项是能够凭借自身的天赋和高超的领悟力速成的。
但凡不像林烨一样拥有逆天悟性,就算是学习一个最为简单的炼气法,天赋尚高的道人也需要精进学习大几十年才能窥得一丝丝门道。
的确,曾经东方家弟子们花了一年的时间学到了那炼气法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皮毛,却能让法力突飞猛进,一举超越王权世家成为道盟第一。但是对于一个妖皇级的强者而言,这种提升也根本不值一提。
“红红,睁开眼睛。”
“我……”
“睁开。”
林烨拎起一只淌着鲜血的野兔抬到涂山红红眼前,一旁的涂山容容似乎相当兴奋的样子。
“红红姐、这是我们的晚饭哟~兔兔肯定很香很香的!”
被涂山容容的几句话带动了感官,涂山红红强迫自己将眼睛睁开,待到能看见兔子身上的血痕的那一瞬又立马将双眼紧闭。
在大家看来习以为常的血色只会让涂山红红重复性地回忆起那天被自己洞穿胸膛后满身是血的小道人。
但不知为何,当林烨在自己面前下达着那些言辞严肃的命令时,涂山红红却多出了一种不得不往前看的感觉。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自己的眼睛对于那片红色的耐受度已经变强了,下一次睁开双眼的时间或许能再长一点。
而在距此时前一天的夜里。
“咳咳……咳咳!!”
王权山庄之内,一个老者猛地大咳数声,掌间托着的绢布瞬间染得通红。
“老爷,您……”
“咳咳……咳…呵呵。不必…在意。”
这老者便是当今道盟之主王权守拙。
说是老者,其实按照现代社会的标准去衡量,他现在才只不过五十上下。
但他天生虚弱、早早患上的顽疾在近两年又不断恶化,面容枯槁、发丝雪白、形销骨立,如今还能活着都已经是个奇迹。
一旁的费管家关切地握住老盟主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他知道老盟主再没有几年活头了,随时都有力竭暴毙的可能性,各路大夫请过、各路药法试过,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常。
“这是天命,断不可违。我这一生了无……了无遗憾。”
王权守拙笑了笑,开始对费管家吩咐着后事。
“小费…近几年东方家的厉害,道盟…道盟人人皆知。如果东方老爷子愿意接过盟主之位……那自然…自然再好不过。”
费管家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清泪。
“老爷…是了。东方先生说了,无心再打理权计之事,两大弟子也相继离去,如果能交由少爷执掌大权就再好不过了。”
“你看你……你又提……又提霸业。咳咳!!”
王权守拙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猛咳,喷涂而出的血浆之中甚至连带着几块血块。
轻拍着老盟主的背,费管家将头横过老盟主的肩膀旁,怕泪水把他的袖子濡湿。
“不提少爷,不提少爷了。”
“嘿嘿,也好。老人……老人越老,越挂念着孩子,还是提吧,提提霸业吧。”
王权守拙将视线投向自己前方的一个黑色剑篓。
在杂乱堆砌着的屏风茶座之间,那个剑篓似乎像是一根针刺入地面一般扎进长毯,与各样器皿保持着微妙而统一的距离,仿似一个乐团当中的指挥者一般和谐有序。
在那剑篓之中有一把不见剑身但见剑柄的长剑,剑柄的大半镀金、并无绑带、底部雪白如鲫鱼鳞、只泛出淡淡银光,并不清楚材质重量几何。
最为晃眼的要属剑锷部分。
当看到那剑锷处用规整的现代简体字镌刻的‘王权’二字,现代社会的观者便能明白这把剑绝非出自现实世界,而狐妖世界的观者们则会吓得浑身发颤,一时间连直视几秒它都成了一种奢靡的谈资。
王权剑,这是号称道界第一法宝的终极杀器。
天地一剑、王权剑意。此剑剑锋削铁有如断发,聚法力于剑身,信手一剑便可带动天地之势、使出王权剑意的燃命神技后更是可以与妖皇级的强者正面对抗,也是与灭妖神火齐名的第二个令妖族闻风丧胆的道界至宝。
很可惜,这件至宝已经封存在了这里太久无人问津。
“咳咳…小费,就算霸业真的不回来了,也…你也不必太过操心。那孩子聪明,自然他的…他的打算。”
“等到那孩子真的回来,无论是何原因,为道盟也好,为…为个人也罢,都将这把剑交付与他…这王权剑不经他的手……等同于废铁。”
“我明白,我都明白,老爷。”
费管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望向那剑篓中隐隐散逸出的金色光芒,不由得悲从中来。
王权家当下只有王权霸业一人能够扛起世家大旗,也唯有他一人能够使出王权剑意,将王权家这艘大船在摇曳的风浪中调正风帆。
不过在眼下这紧要的关头,王权霸业却选择了带着妹妹辞别山庄,将这偌大的家业留给自己一人打理。
但,这种事能算作王权霸业的责任么?
第125章:从王权霸业到剑先生
从孩提时代费管家就很清楚王权霸业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他做事和为人的判断一直有他独特的一套标准,绝不会朝自己预定的方向去发展。
然而,在看法开放的人看来继承家业只是他的权利而非义务,但在自幼跟着王权守拙打拼的费管家看来,王权霸业当然更该回归王权家,为道盟之事尽他余生的全力。
不过,此刻瞒着王权霸业或许也更好。
若是被他知道老盟主已经没几天活路了,大概会对他的成长历程起到巨大的牵绊,放任他外出云游,或许也是在为他担任一个合格的王权家家主打下底子。
但愿如此。
轻抚着王权守拙的脊背,费管家微微睁开老泪纵横的双眼,将思绪投放到未知的远方。
‘少爷现在在何方……又在干什么呢?’
此刻同一时间。
烟雨迷蒙的逼仄小道旁,有一处单薄简陋的竹亭,破是破了些,上头勉强能挡住雨。
王权霸业坐在这凉亭之中,头戴一顶滑稽模样的简陋面具。
他手脚发凉、面色不畅,只觉得有什么事即将隐隐发生。
“忽!!”
一道金光正在此时从王权霸业的上衫纽扣中迸射而起,光芒放射得猝不及防,连王权霸业自己都顿时愣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这是……四弟你做出的那张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