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有容颜不再的妻子,没有自立能力的儿子,还有重病的父亲,其实自己身上还有些不死人的基础病。
陆国福算孝顺的,愿意给钱让爸治病。
但他大哥见二弟如此大方,就借故说老婆不愿意,给了一万多就说没钱了。
陆铭考研前,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学得专注,考了374分,考了个名校的研究生。然后,旁人考完研旅游时,他回到家,在XN市的医院里陪床。
爷爷的脸凹陷进去,好像就只有一层青黑色的皮搭在脸上,化疗的时候会发出折磨人的喊声。
那是一种生命渴望死亡的声音。
或许是太痛了,医生打的麻药量总不见少,针狠狠地刺进皮肉里,往血管里输着吊命的贵死人的药。
正因如此,爷爷清醒的时间很少。
偶尔,陆铭会撞上爷爷清醒的时候,然后在病床边听见了他这辈子听过最恐怖的话。
“阿铭,我是治不好了,爷爷治不好了,费钱受罪干嘛。你爸就是傻,他那钱该留给你读书找老婆哇……别浪费钱……”
年轻的时候,陆新江就帮家里种地,偶尔躺在麦子里,看天上的太阳,一天就过去了。
油水是只有过年能尝到的好味道。
后来,年龄到了,取了个俊秀的女子做老婆,那女子说是看上陆新江老实,夜里缠着他玩乐,有了两个儿子。
听说之前还有个死掉的女儿,养不活就死了。
然后,儿子越发大了,得去上学了,陆新江就去干工地了,从青年干的中年,再到老年,熬到领退休的时间,得了肺癌。
烟是个好东西。
在没有女人的工地里,没有烟,就当不了人了。
陆新江向来是一众工友中最老实的,每年就指着回家看老婆的几天,烟酒也是沾得最猛的。这样一个人,在退休的年纪,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钱这是一个好东西。
每次爷爷说浪费钱的时候,陆铭只说“爷别担心,这病花不了多少钱……”,旁的再说不出口了。
他去上研究生的前两天,偶然看见奶奶在小区楼下给爸跪下来了……
爷爷又治了一年,奶奶也只活了一年。
陆铭真后悔考了个研,早知道出来工作算了,还能早点赚钱。从西宁到京北,他只坐过火车,还坐过两次站票。
其实,成年男人在车厢里站一天也没什么打不了的,就是偶尔在车窗上映出自己的脸,会很悲哀。
软卧这种为享受的东西,他还没坐过,还挺舒服,躺下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就看见欣艺坐在对面的软卧上,没精打采地喝可乐,脸色有些苍白。
陆铭没说话,下床给她洗个苹果,道:“吃点苹果会舒服点,火车是很摇。”
“哦。”陶欣艺接过苹果,虽没什么胃口,但这苹果是陆铭给的,就好像有魔力似的,咬一口会好不少:“我是不是很娇气?
刚才,我去别的车厢逛了逛,其实,我这样挺舒服的了。好像,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辛苦。”
陆铭眼神微暗,手指搭在她的侧脸:“没事,要不我们在下一站下车,转飞机,或者休息几天也行。”
“我不要。”
陶欣艺侧过脸去,躺在床上,小口咬着苹果,故作轻快地道:‘我躺着睡一会儿就好了。飞机太危险。’
“行。”
陆铭没再说什么,起身在车厢关节处的水龙头,用细小的水流洗了把脸,然后坐在小椅子上看窗外的风景。
躺在床上的陶欣艺悄悄睁开眼,看着陆铭的侧脸,又有了几分精神,能再熬下去。
刚才,她在火车上四处乱逛,看了硬卧车厢,看了硬座车厢,还看见好些在空旷处站着的人,想到了之前买票时看见的“站票”。
什么才是真的苦?
在这样辛苦的环境中,陶欣艺莫名生出了一种庆幸的感觉,庆幸自己不必要吃这种辛苦,庆幸自己这辈子都不需要吃这样的苦。
如果家能回来,我愿意坐一辈子站票。
晃悠着,天黑了,陶欣艺睡着了,星星挂在天上,月光洒在火车顶部折射出银光。可能是白天睡了觉的缘故,到了晚上,陆铭反倒是睡不着了,在零食车路过时买了桶泡面。
为了不影响到欣艺,他专门换了个车厢吃。
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和车厢里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味道混在一起,伴随着旅人的鼾声,那真是一种廉价到让人恶心的气味。
陆铭尝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没什么胃口。
但为了不浪费,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剩下的泡面,回去后吃了个苹果才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
他不会做出把食物倒掉的行为,因为见过父母吃了多年的剩饭剩菜。剩饭剩菜致癌,但穷才是真正的癌,会遗传的癌,让人从骨子里恐惧。
陆铭坐在小椅子上抛硬币,期待着火车到站。
第270章 天葬
两夜三天的旅行足够把陶欣艺的精力耗尽,她神色没精打采地在酒店躺了好些天才缓过神来。
八月中旬,草原下着绵绵小雨,陆铭撑着黑伞,走在集市上,听着旁边的人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给欣艺买当地的衣服。
陆铭靠着十级中文听力努力和店家交谈着,给欣艺买了身深红色的藏袍就往回赶。
偶尔遇见卖小吃的摊贩,他总会买一些尝几口,觉得好吃的就给欣艺带回去。
他在火车上晃久了,即便落地几天,也觉得踩到的大地在轻晃,时而会耳鸣。
酒店里,陶欣艺正在用平板看剧,嘴里嚼着葡萄干,整个像懒猫似的躲进被子里,时而轻笑两声,偶尔走神。
陆铭什么时候回来,他会给我买什么衣服,我有些想他。
其实也没那么想,就是有一点点想他而已。
她伸手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摸过来,思索了好一会儿,也不肯拨通他的电话。
我现在是想他了,但是他才出去不到两个小时。
我怎么就想他了?
他有没有想我,我等他想我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我先想他,先给他打电话,这次我要坚持住。陶欣艺把手机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又把抽屉用钥匙锁上,再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看剧。
但电视剧在放些什么,她已经看不懂了,就是熬时间。
过了十三分钟,手机振铃响了,陶欣艺赶忙拿出钥匙开锁,把手机拿出来,结果一看发现原来是陌生来电。
她皱着眉接通了。
如果这是诈骗电话,她一定要狠狠地骂对方一顿,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狠狠的谴责他们。
“您好,请问您是陶欣艺吗?”
“是。”
“请问您高考考得怎么样,有复读的意向吗?我们靖远中学对复读生……”
“不需要,我高考708。”
“……”
没过多久,对面挂断了,陶欣艺坐在床上窝火,点开电话簿,看着“呆太阳”三个字发神。小太阳是陶欣艺给陆铭的备注,他像太阳一样美好,却很呆傻,所以是呆太阳。
为什么我的呆太阳还不给我打电话啊?
要不我给他打一个吧?
陶欣艺气恼地拨通陆铭的电话,大概十秒后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我给你买了件深红色的藏服。”
“你还有多久回来啊?”
“大概半小时吧,怎么了?”
“没什么,我挂了。”
而后,陆铭就拿着手机等欣艺挂电话,他等了好久都没听见通话结束的“嘟嘟”声,哑声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
“那要不挂电话?”
陶欣艺把手机放在耳畔,坐在床上,蜷缩着盖好被子,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有些舍不得,要不不挂了呗。”
她的声音太小,陆铭旁边又太吵,搞得他根本听不清欣艺说了些什么,无奈开了免提,道:“我这边有些吵,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陶欣艺轻哼一声,脸刷地红了起来,急促地道:“挂了!”
说着,她狠心挂断电话,把手机放进抽屉里,又把抽屉锁起来,平板也被她丢到一旁,整个人又躲进被子里,露出口鼻维持呼吸。
果然世界上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就是被子了。
躺了一会儿,陶欣艺就困了,又拿出钥匙开抽屉,再把手机拿出来给陆铭发短信。
“我困了,要睡觉。你一会儿别叫我,我醒来会叫你。对了,你刚才有没有想我?”
没多久,她就受到了陆铭的信息。
“行。日思夜想。”
看着这几个字,陶欣艺的心有甜蜜起来,从被子里跑出来,站在房间里的落地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颜。
火车实在太晃了,她吃不消,眉骨处长了个米粒大小的小痘,让她很是在意。
虽然陆铭说“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过两天就消了”。
但陶欣艺就是在意,她就是没法忍受这颗痘在自己的脸上,就爱躲着陆铭了。虽然为了遮瑕可以化妆,但是这样会压着皮肤,治标不治本。
这般想着,她拿出手机给自己的脸拍了张照,对焦就对着那颗痘痘。
陶欣艺拍了8张对比图,焦虑到每天都会拍两张对比图观察。这两天休息的比较好,痘痘已经差不多快平了,之前有豌豆大小,现在只有米粒大小。
她端详了好一阵,无奈地回到床上睡觉。
说不定睡醒后痘痘就没了。
等她睡醒,天都黑了,陶欣艺见痘痘已经平了,估计明天就能好,看着已经不大明显了。然后,她还是把妆花上了,然后才去叫陆铭带她吃晚饭。
晚上,陶欣艺专门换上了那件深红色的藏袍,白色的肌肤被红衬得越发动人,就好像热烈盛开的山丹花。
陆铭拉着她走在街头,得意地极了。
走了一会儿,陶欣艺不满只是牵手,就抱着陆铭的手臂,缓缓走着,时而说些今天刚看的新闻,时而问他“我好不好看?”,偶尔还会吐槽一下“你怎么不想我。”
好不好看,自然是极好看的。
想不想,陆铭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答,因为人就在身边,没什么好思念的。
陶欣艺笑着说他说的对,其实暗自生气,把陆铭的备注从“呆太阳”改成了“傻太阳”,后来又不怎么舍得,就给他改回来了。
因着那颗痘,陶欣艺在酒店里躲了一周,直到八月下旬他俩才一块去了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依山垒砌,殿宇恢宏,从远处望去,群楼重叠,云雾缭绕,天空飘落下的细雨给它蒙上水雾,偶尔传来的那种听不懂的吟唱令人不自觉地虔诚起来。
既然虔诚,就该消费。
陆铭对鬼神有几分敬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割了韭菜,该交钱的时候交钱,说祈福的时候按最高档的那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