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儿子这一辈子都要在偏远地区,也没有能力报答袁文绍他们。
袁文绍有些烦闷的拿起一坛酒,解开封泥,灌了一大口。
“砰!”
袁文绍重重的放下酒坛,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么?”
“没有了,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被发配虽然日子过的苦,总归能活下去的。我们刘家除了那些文臣,还能保留一丝血脉,已经是天幸了,我也不敢奢求什么了。”
刘磊说完,擦了擦眼泪,提起酒坛大口灌了几口,因为喝的太急,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三郎,你没事吧?”孙旭连忙替他顺著后背。
“咳…咳…哈哈哈…”
孙旭咳嗽了一会,缓过劲来,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二郎,三郎他…”
孙旭担忧的看向孙旭,他觉得孙旭是不是疯了。
袁文绍没有说话,只是冲孙旭摇了摇头。
刘磊笑了好一会,眼泪都流下来了,看著两人说道:“我家有今日,实乃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不过我有句忠告给你们,以后千万别让子嗣从军,让他们从文,哪怕他们考不上,一事无成,也别让他们从军。”
“我刘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说可免一死,到头来还不如文官一个功名,可悲可叹呐。”
说完,再次提起酒坛灌了起来。
袁文绍闻言沉默了下来,大周的律法确实有些畸形。
开国勋爵许多都有丹书铁券,也就是俗称的免死金牌。
但是这玩意有个限制,谋逆不赦。
说白了,就是牵扯到造反,就没有用了。
说实话,这一点没毛病,毕竟造反要都能赦免了,那有丹书铁券的人家都可以轻易参加造反了,反正失败也可以免罪。
但是大周却又优待文官,对于文官来说,就没有死刑,即便是参与造反,最终也就是流放,而且还不是刺配。
袁文绍清楚的记得一个案例,先帝在位时,和西夏打仗战败后,曾经气的想杀了一个负责军队后勤的转运使。
结果遭到了群体文官的反对,理由是‘祖宗以来未尝杀士人’。
简单来说,就是从太祖开始,就从我没有杀士人的先例。
仁宗皇帝无奈,决定将这个官员刺配充军。
再次遭到了文官的反对,理由是‘士可杀不可辱’。
看看,这个理由是不是很讽刺,要杀你们说从祖宗开始就没有杀士人的先例。
刺配又说士可杀不可辱。
不得不说,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什么都他们有理。
仁宗皇帝无奈,最终只能把那人给发配了。
而且文官发配并不是说去当普通百姓,而是去偏远地区当官。
你没看错,就是当官。
这就是文人的待遇。
那些文官阻止仁宗皇帝杀那个转运使,并不是因为收了那个转运使的好处。
那个转运使也没有收买所有文官的本事。
他们维护的只是自己共同的利益罢了。
一旦有了杀文官的先例,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子孙,保不准哪天也会被杀。
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的维护,导致律法都出现了畸形。
也难怪刘磊会告诫两人,让后代子孙学文,哪怕没有出息也不要学武。
文官才是真正的免死金牌,比任何东西都有用。
“不说这些了,吃菜。”袁文绍打断了刘磊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这些话太过大逆不道,传扬出去对他们都没好处。
这种事,他一个武将根本改变不了。
不过刘磊的话还是给了袁文绍一个警醒,他这个侯爵可没有丹书铁券,以后若是不小心,不用造反的罪名,就能杀了他。
三人接下来一边吃一边聊,更多的都是刘磊在说,袁文绍和孙旭在听。
“侯爷,时间不早了,上面已经派人来说,让我们把犯人押去东市,您看…”狱卒敲了敲门,走了进来说道。
“啪嗒~”
刘磊闻言脸色一白,手上的筷子落了下去。
虽然早知道自己的下场,真到了这一刻,刘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二郎,破虏,我走了,你们不要到东市来,等事后拜托你们给我们一家收个尸。”刘磊面容呆滞,声音乾涩嘶哑,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来展现自己的洒脱,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袁文绍和孙旭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
“多谢!”
刘磊说完,向狱卒伸出手。
狱卒把手链给他拷上,便把人带走了。
“二郎,我想去送送他。”孙旭红著眼说道。
袁文绍提起酒坛,狠狠的灌了一口,擦了擦嘴,声音乾涩道:“别去,给三郎保留最后的体面吧。”
“嗯。”孙旭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走吧。”袁文绍起身道。
两人离开天牢,来到了距离东市不远的地方,找了一间茶楼,要了一间包厢,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枯坐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安推开门走了进来,说道:“主君,尸体都已经收敛好了,小的找人把头颅和尸体都缝上了。”
孙旭闻言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哭出声来。
袁文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睁开,语气平淡道:“都运到墓地那去吧。”
“是!”张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走吧,咱们去送刘磊最后一程。”袁文绍站起来拍了拍孙旭的肩膀,往外走去。
……
汴京城南十多里外的一处无名山坡,不远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
山坡上此时被挖了数十个坑,袁文绍的亲兵抬著一个个棺材放入坑中。
“侯爷,要不要最后在看一眼?”张安说道。
“不用了,入葬吧。”袁文绍看了一眼身旁眼神呆滞的孙旭,见他没有说话,摇了摇头说道。
“是。”张安应道。
很快,亲兵们开始盖土,不长的时间,山坡上出现了六十三个坟堆。
忠靖侯满门直系亲属,除了刘磊一个三岁幼子被流放,其余人都在这里。
这还不包含九族和其他旁系。
袁文绍提著一坛酒,在刘磊的坟堆前倒了一半,仰头把剩下的喝了下去。
孙旭也是如此,两人喝完酒,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泛黑,才往汴京而去。
孙旭骑在马上,突然开口道:“二郎,我劝你还是找机会外放出去吧。”
袁文绍一愣,说道:“你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觉得刘三郎临死前说的话很对,不过如今你儿子还小,那都是以后的事。但是你此时却在风口浪尖之上,还是早些离开汴京吧,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孙旭说道。
袁文绍淡然一笑,说道:“我如今空有爵位,又没有官职,风浪再大,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孙旭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官家和太后争权,已经势同水火,你当初保护官家平叛,太后却封你爵位,你若还留在汴京,最终免不了要被牵扯进这个浑水之中。”
袁文绍有些惊讶的看著孙旭,在他眼里孙旭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丝毫心机,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孙旭自嘲道:“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其实这都是我家娘子跟我说的,她还让我少跟你接触,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多谢,放心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袁文绍说道。
“你不怪我?”孙旭惊愕的看著袁文绍。
他本以为袁文绍听到后会生气,没想到袁文绍竟然如此平淡。
“怪你做什么?你不是提醒我了么?”袁文绍笑道。
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常情。
孙旭能跟他说这些,也是真把他当朋友。
“那你还留在汴京?若是你没办法,我可以求求我爹帮你,我爹十分欣赏你,应该会帮你的。”孙旭说道。
“谢了,不过我我心里早有打算,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娶了一个好娘子。”袁文绍笑道。
前世他看知否的时候,赵宗全出场次数不多,后面故意装出多疑,给太后机会发动兵变,乘机彻底的掌握了大权。
袁文绍一直觉得他是个睿智的明君。
等真实接触下来,才发现赵宗全因为出身的原因,疑心非常重。
不过他此时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郎,我娘子她也是怕我受到牵连,才…”
孙旭还以为袁文绍因为他娘子不让他和袁文绍来往生气了,想要解释,却被袁文绍打断了。
“破虏我没有怪你家娘子的意思,她能看明白这些,真的十分难得。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现在看来白担心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多问问你家娘子的意思。”袁文绍说道。
人都是自私的,柳氏担心他以后出事牵扯到孙旭,不让孙旭和他接触,很正常。
就连华兰之前也劝说过,让他不要去探望刘磊。
毕竟刘磊是谋逆,袁文绍去探望很容易被人抓这点做文章。
“嗯。”孙旭见袁文绍真的没有生气,露出一丝笑容,用力的点了点头。
进城后,两人就分开了,袁文绍路过一家酒楼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见过忠勇侯,我家住人有请。”拦路的人躬身一礼说道。
袁文绍眉头微皱,问道:“你家主人是?”
拦路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边上酒楼的二楼。
袁文绍顺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二楼的窗户半开,一个人冲他微笑著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