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命，偏偏挑这么个地方。”
伸手撩起了湿漉漉的刘海，杜少陵看了眼十字路口另一侧的铁道桥，然后又回过头来，透过眼睛的蓝色镜片，远远地看着站在红绿灯旁的楚子航。
他其实没走，只是让出租车司机载着他往前开一点，然后才下的车。
老实说把楚子航送到指定位置之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施耐德也没说需要他留下来在干些什么，按着自己往常的习惯，任务完成就迅速走人，哪里还有留在现场的继续干活的时候。偶尔会有一块行动的同事打招呼想让杜少陵在留会儿，他觉得那人有病，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到了下班时间还不走人，不是工作狂就是有大病，有必要卷成这样么。
但现在他还是走不了，不是觉得活还没干完，是因为不放心施耐德，毕竟他也摸不透施耐德亲自过来闹得是哪出，要是面试到一半原地突发恶疾他还来得及把施耐德送医院去。
当然也不放心楚子航，毕竟一个小孩孤身一人来了芝加哥，要是出点什么问题，自己的在道德层面上也过不去。
不过楚子航这小孩还真是倔，正常人被扔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下着大雨，甩头就走都是正常反应。可楚子航没有，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背脊挺直，远远看去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杜少陵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对不起楚子航，自己要是在报告里写得更清楚一点，是不是多多少少能够安排个正常点的面试地点，而不是现在这个看起来像是只能在犯罪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场景。
他突然很想冲着远处的楚子航喊，快跑吧！傻孩子！我那个卡塞尔学院的疯子上司准备拿枪来崩你了！
但距离有点远，而且还下着雨，恐怕自己喊破喉咙楚子航也听不清楚，可能还以为自己在给他加油打气，所以杜少陵只能忍着。杜少陵还是蛮欣赏楚子航的，楚子航有能力，魄力也够，施耐德的这一关过了肯定会被当做重点学生培养，不过还是得让自己传授点人情世故，别太把什么屠龙使命挂在心上，不然肯定会被执行部那群精神病同化成暴力分子。
杜少陵甩了甩脑袋，自己在想什么，明明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把楚子航当成自己的小师弟了。
“真是烦死了。”
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杜少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着，烟卷就被雨水打湿软了下去。
明知道烟已经点不着了，可能是受楚子航那个倔劲的影响，杜少陵还是拿着杜子夏送他的盗版Zippo打火机点个没完，仿佛只有这样在能把心里不安的情绪压下去。
他很想在施耐德到这之前，先找到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时间不允许，他甚至不知道施耐德会以什么样的状态出现。可自己发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应，现在搞得他不知道任何的情况。
忽然，尖锐的金属摩擦音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即使在这个磅礴的雨势中都能听清楚。杜少陵吐掉嘴里被打湿的香烟，慢慢抬头看向楚子航所在的十字路口，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铁道桥下的阴影里慢慢出现。
是施耐德教授，他来了。
施耐德一手推着金属小车，一手撑着伞，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咳嗽一两下，仿佛随时都要被狂风暴雨击倒，但他的脚步踩得极为扎实，一步步缓慢地靠近十字路口，最终在楚子航对面的红绿灯柱下停住了。
楚子航也站在原地没动，他似乎清楚地知道是谁但不靠近，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施耐德缓缓走进，最后停在十字路口的对面。
两个人就像两匹突兀地在荒原上相遇的孤狼，根本没有相互靠近闻闻味道的想法，而是隔着安全的距离互相审视着对方。
杜少陵看不到两个人的眼神，但能想象得到施耐德是印象中能够看破一切的眼神，他或者把眼前的孩子当成狩猎的目标，正在缓慢而又精准地找寻着破绽。
而楚子航或许还是那个倔强而孤独的眼神，只要施耐德没有表露出邀请的意思，就一步都不会迈出。
“彻底僵持住了啊。”
杜少陵忍不住叹了口气。
施耐德确实是个好教授，但是不能改变他还是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部长的事实，他谨慎、霸气、冷漠同时又怀疑一切，如果是他觉得你是个相当可疑的人，他可能不会选择强硬地对你进行审问，而是直接从西装里掏出一把沙漠之鹰打穿你的脑门……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烁着又换了色，已经交替过了一个循环，两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靠近一点的意思都没有。
雨势变得越来越大，连天的雨幕让红绿灯的信号光都闪成了光晕。
杜少陵回想自己当初决定进入卡塞尔学院的那个夜晚，施耐德教授告诉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在人生里有一个隐藏的选择项，只要同意进入卡塞尔学院，那个选项就会被激活，自己的人生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这样的变化好还是不好呢？
杜少陵不知道。
红绿灯又黯淡地闪过两轮，杜少陵看到施耐德对着楚子航招了招手，像是终于被楚子航的态度逼到退无可退，主动让他过来。
与此同时，杜少陵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执行官杜少陵，任务编号D.20090828.S002，已经被指派到你的任务库，任务目标，楚子航，性别男，正式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编号A.I.060143，阶级A。”
一个沉稳的女音在电话中想响起，
“你将作为临时导师助理协助冯施耐德教授，护送楚子航前往卡塞尔学院，请尽快到达施耐德教授所处位置并待命，学院将立刻派出交通工具前往你们所在的地点。”
电话挂断了，杜少陵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看向远处的楚子航和施耐德。
“你可能还不知道进入卡塞尔学院意味着什么。”
杜少陵喃喃地说道。
远在卡塞尔学院的中央控制室，大量的数据正沿着加密网络，从名为“诺玛”的超级计算机分散到世界的各个终端，“楚子航”这个名字正式出现在很多人的屏幕中，也将会被很多人记住。
楚子航正式加入了卡塞尔学院。
巨大的引擎声从雨幕的尽头传来，杜少陵向那看去，能看到黑色的几道车影从雨幕中窜出，朝着楚子航所在的方向快速接近。
“学院这么着急来接啊，”
杜少陵摸出根湿透的烟叼在嘴里，
“校工部都派过来了。”
公元2008年8月28日，星期四，芝加哥迎来了罕见的长时间暴雨的同时，一个混血种少年终于开启他被隐藏了十几年的特殊选择项。
第13章 13卡塞尔的后门001
车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印着耀眼银白色藤蔓花纹的黑色车头，拖拽着黑色的流线型车身在雨夜的铁轨上疾驰。
施耐德坐在一张橡木条桌后，桌上是列车上的备用呼吸机，他摘下了面罩咳嗽着喝了口热茶，又迅速将黑色的面罩戴了回去。
楚子航坐在他的对面，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车厢的装修风格。
他们正坐在CC1000次列车的头等厢里，车厢是经典的欧式风格，车厢的墙壁贴着亮色的壁纸用作装饰，车厢的舷窗也用上好的实木包裹住，一侧还摆着真皮沙发，完全不像是该出现在列车上的内饰。
“还剩这么多学生没回学校。”
杜少陵说着伸手关上通往普通车厢的列车门，顺便抖了抖还湿漉漉的脑袋，
“我还以为下午那趟车已经送完大部分学生了。”
“因为暴雨很多学生的班机都延误了，导致这个时间他们才赶到芝加哥火车站，”
施耐德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正好省了临时调度的流程，节省我们不少的时间。”
“咖啡还是热可可，”
杜少陵走到一侧的餐桌边，拿起两个考究的银壶看着楚子航问。
“我不用。”
楚子航摇摇头。
“喝点热的东西有助于安抚你的情绪，虽然大概率你是不需要，但是暖暖身子总归也是好的，”
杜少陵耸了耸肩，
“当然你可以选择烈性酒，我没记错校长在车厢里藏了瓶罗素波罗伏特加，那玩意更来劲。”
“你的薪水也会消失得更来劲。”
施耐德看了眼杜少陵，又立即把目光挪回楚子航身上，
“不过杜少陵没说错，你或许确实需要一杯东西帮你镇定一下。”
“那还是来一杯热可可吧。”
楚子航沉默了会儿，回答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是每个新生例行的入学辅导，接下来我说的话很重要。”
施耐德点了点头，示意杜少陵倒杯热可可，
“首先需要告诉你，你并非通过正常的录取手段进入到卡塞尔学院，所以你过会儿需要填写比一般新生更多的资料，以方便信息部入档。”
“老头讲的太客气了，其实是因为你是开后门进的卡塞尔学院，所以要补点资料。”
杜少陵说着把装着热可可的杯子端到楚子航面前。
“嗯，非常精准，用中文来说确实就是开后门的。”
施耐德点点头表示认同。
楚子航在施耐德讲出“开后门”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差点把喝进嘴里的热可可吐到面前的施耐德身上。其实他一贯都是不太愿意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听到一个正经的白人面孔能讲出“开后门”这个中文俗语实在是没能绷住。
“怎么了，是我的用法有问题吗？”
施耐德皱着眉头问。
“没有，您的中文很好。”
楚子航擦着嘴回答，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卡塞尔学院全院普及中文，不止教授，基本上所有学生都会说中文，从语言氛围上来说，跟国内的学校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教材方面还是以英语为主，可能需要你适应一下。”
杜少陵边笑边解释，他倒是第一次从楚子航的脸上读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而且还是因为施耐德教授，所以乐得不行。
“嗯，我知道了。”
楚子航点点头。
“其次，学院要求每个新生都要参加入学资格考试，我们称之为3E考试，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对你进行体能测试，如果没通过的话我们就没办法正式录取你，每个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我们都将提供每年36000美元的奖学金，用作学生的生活开销，当然你没通过考试的话，这笔奖学金也会不生效。”
施耐德边对着楚子航说明，边对着杜少陵招了招手，
“把之前准备好的保密协议拿过来。”
“OK。”
杜少陵从一侧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放到楚子航面前。
面对那份拉丁文混合着英文的古怪文件，楚子航还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才拿过笔在末位的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毕竟已经坐上通往卡塞尔学院的列车了，面前只是一份保密协议而已，他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施耐德看着楚子航签完名，就让杜少陵直接拿走，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我有理由相信你已经对我们有一定的了解，但我还是需要再重复一遍，卡塞尔学院一直在招收有特殊才华的学生，并且提供与之对应的专业教育。”
“只不过专业有些特殊。”
杜少陵补充道。
“特殊到需要杀怪物吗？”
楚子航淡淡地问。
施耐德和杜少陵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倒没有意料到楚子航会直接问出来。确实以楚子航那对于混血种模糊的了解程度，很多不必要的说明可以直接省略掉。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杜少陵先开了口。
“如果说成杀怪物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
杜少陵挠了挠头，
“但我们更习惯说……屠龙。”
说着，杜少陵伸手扯掉背后的白布。
白布的后面是一副巨型的油画，斑驳的画面象征着它的年代感，楚子航在视线与画接触的那个瞬间，仿佛有尖锐的吼叫声在他的脑中响起。
画面上遍布着铁青色的火焰，一只银色的巨兽盘踞在画面的顶端，在它之下是遍布着尸体的荒原，深色的沟壑一只蔓延到画布的尽头。天空中是几只稍小的黑色巨兽，不断地撕扯着尸体，将人类的残肢投下。
“龙？”
楚子航看着油画喃喃道。
“是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