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今天输的第三局，战绩是零胜三负，这局他倒是坚持得稍微久了一些，和大爷硬是斗到了残局，不过最终还是输了，面前这个大爷在棋盘上实在是鸡贼得很，故意卖了个破绽勾引杜少陵上钩，然后一步步蚕食着他手里的棋子，即使杜少陵再怎么防守，最后他手中的黑将还是不可避免地逼上了死路。
“小伙子棋下得不怎么样，棋瘾还挺大，那就再来一局。”
大爷笑着伸手拍了拍杜少陵的肩膀，点上代表着胜利的那根软中华，舒坦地吐出一口烟，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有点好奇地打量了杜少陵几眼，
“不过小伙子你不用上班吗？连着好几天都窝在这我下棋了。”
“我在调研，研究附近几个小区住户的报刊杂志订阅情况，听说您这熟客还挺多，我可得好好在您这多待几天，了解下您这的销量怎么样。”
杜少陵一边回答一边抖了抖香烟的烟灰，无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一幢居民楼。
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商务西装，头发打量得油光发亮，脸上带着市侩的笑容，脚边还放着他刚买回来的假皮包和泡着枸杞的保温杯，怎么看都像是外出跑业务的混子销售。
最近这段时间他分别把自己的身份变为出版社销售、食品供货商、家庭教师穿梭在路明非的生活轨迹中，甚至还客串了一把水管工修理了小区里那个老旧的排水管道，但实际下来，不说是基本没有收获，也能说是每一次都铩羽而归。
路明非每天的生活轨迹固定得不像话，基本都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周末能在附近的小网吧泡上一天，偶尔也会替家里出来跑跑腿，但是也基本都是附近的小卖部或是菜市场，很少见有主动出门很远的地方。而路明非这个学习成绩，压根用不着请家教，甚至给别的孩子当家教都绰绰有余。
原本杜少陵考虑以剑道老师的身份混进少年宫的剑道班，但是在调查过之后，这个小子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去上过剑道课了。带班的剑道老师还相当惋惜，直说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材，上一个让他这么惋惜的还是一个叫楚子航的学生。
楚子航谜一样的剑道水平让杜少陵一直都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剑道老师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所以借着切磋的名义和自称二天一流的剑道老师过了过招，结果发现这个剑道老师的水平实在是稀松平常，如果自己稍稍发力可能三招之内就能撂倒，完全不像能够教出楚子航那种怪物的水平。
但是楚子航毕竟是个混血种，学习能力相较一般人而言确实要快上很多，对于剑道领悟极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不知道路明非这个小孩的水平厉害到什么程度，如果剑道老师没有过于吹嘘自己的教学水平，恐怕也是个了不得的怪物。
但失去了剑道课这个最为合适的场景，实在是让杜少陵犯了愁，路明非的生活轨迹真的是单调到没压根什么文娱活动能让自己有空间去慢慢接近他，直到昨天自己挂在居民楼外墙，打着旧小区美化的名义在粉刷外墙的时候，看到了路明非在眼前的这个报刊亭一边翻着游戏杂志，一边和报刊亭的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所以最近游戏杂志卖得怎么样，我看这个小区还是有不少小孩的。”
杜少陵伸手把烟头在地上摁灭，漫不经心地问道。
“别提了，这一片的小孩，不是初中就是高中，家里的家长压根不让买。”
大爷摇着头“唉”了一声，
“原本有个小孩倒是常来，买本小说绘还会顺带买本最新一期的家用电脑与游戏，只是最近也不太买了，就蹲在报刊亭边翻了翻就扔回摊上，嘴里还是嘟囔着越来越不好看了，然后提着本小说绘就走了。”
“是嘛，家里管得这么严。”
杜少陵瞟了大爷一眼，估摸着这估计是在说路明非，但是表面上佯装吃惊地又点上一根烟，顺手把棋子在棋盘上摆好。
“这年头报刊亭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要不是年纪大了，不然还是想和你这样的小年轻一样，出门去跑跑业务哦。”
大爷无奈地苦笑了下，伸手拿着棋子往前拱了一步。
“各有各的好，跑业务可累咯。”
杜少陵无端地想起在执行部当外勤执行官那会儿，每天都在飞机上飞来飞去，压根就没个空闲的时候，任务目标偏偏又都难缠得很，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差事。
“小伙子你不行啊，年轻轻，怎么一点干劲都没有。”
大爷看着面前毫无干劲的年轻人惋惜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生意这么差，大爷你没有考虑过转手这间报刊亭吗？都这个年纪了，在家里享享清福不是更好。”
杜少陵眯着眼睛，随口问道。
“哎，哪有人要这么间报刊亭哦，小伙子你的经济头脑不太行啊，有这个钱去别的地方弄个什么别的店铺不是能赚的多。”
大爷听着杜少陵的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得出来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这位守了一辈子报刊亭的大爷还是想换个行当做做。
“那不见得哦，这个地段其实蛮好的。”
杜少陵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说道，
“要不是您已经在这边开这家报刊亭，不然我有点也要在这个位置开这么间小铺子，每天喝喝茶睡睡午觉也挺好的。”
“小伙子，你的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啊。”
大爷的眉头微皱，尽管大概猜到了杜少陵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在装糊涂，毕竟这个念头的年轻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大城市跑，就想着当白领做生意，哪有想在这个年纪就守着这么一间小小的报刊亭。
“我的意思是，如果大爷您觉得看报刊亭太累了，不如把这个报刊亭转让给我怎么样？正好我没什么上进心，只想每天躺着看看报。”
杜少陵对着大爷憨憨地笑了笑，伸手把自己面前的黑将往前推了推。
不得不说大爷着实是个实在人。
原本杜少陵琢磨着毕竟这是断了别人营生的路子，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答应，哪怕面前这个大爷加价自己都认了。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和杜少陵下了几天棋之后，已经下出感情了，大爷在确认过杜少陵确实有接手这家报刊亭的意愿之后，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当然或许可能因为杜少陵提供的转让价格，已经到了让大爷难以拒绝的地步，毕竟这个年头愿意出这么一大笔钱去买一间破旧报刊亭的冤大头也也实属少见，以至于转让手续完成之后，大爷就再也没有在报刊亭出现过，生怕杜少陵拉着他大哭后悔，要把报刊亭再转让回去。
只是大爷可能没考虑过，之所以杜少陵能够在转账的时候眉头都没动一下，因为他花的压根不是自己的钱，而是执行部的行动预算。
既然都不是自己的钱，那杜少陵还有什么心疼的理由。
报刊亭在被转让的第三天就正常开门了，小区里的住户们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看报摊的大爷突然换成了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手里捧着一堆他们之前见都没有见过的游戏杂志在往书架上摆，什么掌机王、电子游戏软件、大众软件，甚至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漫画杂志也被堆在一边，怎么看都像是专门来祸害小区里这些正处于关键时期的学生的。
整个小区立刻闻之色变，立马勒令自家小孩远离这个来者不善的报刊亭，免得被这个看起来就像是街头混子的年轻人祸害。
但是耐不住这些杂志漫画的杀伤里实在太大，而且杜少陵也完全不在意这些孩子是不是真得要买，每次都会特意额外拆出几本新杂志扔在柜台上，专供这些孩子随意翻看，翻到封面卷起来都没事，甚至还会门口摆上几个板凳，方便前来翻阅杂志的孩子有个地方能坐。如此体贴的服务惊得这群孩子直呼杜少陵简直是个神人。
只不过每次小区那些家长从报刊亭前路过，看到杜少陵笑嘻嘻地招呼的时候，都恨得牙痒痒，但是又拿杜少陵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总不能举报一家报刊亭正在卖杂志吧。
当然杜少陵这样的善举也吸引到了路明非，只不过他从来不和其他孩子一块儿出现，只是会一个人溜达到报刊亭，翻翻杜少陵摆出来的杂志，并不怎么爱说话，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这个突然代替报刊亭大爷出现的人还是有一点戒备心。
路明非倒确实和大爷说的一样，会定期来买小说绘，偶尔也会买上一本最小说，但是在买之前却从来不会翻下杜少陵摆出来的样刊。他更感兴趣的是杜少陵摆出来的其他杂志，家用电脑与游戏更是一期不拉，偶尔评价真是到位，摆明了是个游戏高玩。
以及这家伙是真的喜欢朝比奈实玖琉。
杜少陵偶尔也会无聊地翻翻动画杂志，留意着路明非关注的内容是什么，方便闲聊的时候能够抛出话题，正好看到动画杂志上提到了《凉宫春日的忧郁》第二期制作决定，四月份就会正式放送。
而路明非的目光在印着朝比奈实玖琉的那张彩页上停了很久，所以杜少陵合理推测路明非相当喜欢凉宫春日这部动画，然后转头就找路子订了几本台版的小说版放在报刊亭里，以表示哥哥我也很喜欢凉宫春日哦。
这多少算是拉近了一点和路明非的距离。
看到杜少陵正把全新还没拆掉塑封的凉宫春日台版小说摆上书架的时候，杜少陵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路明非投来惊讶的目光。
这是认同杜少陵品味的目光，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子第一次把自己视为了同道中人，而不是一个开着破旧报刊亭的无聊大人。
“要看么。”
杜少陵看着路明非灼热的目光，无所谓地拆开一本放到柜台上。
“可以吗？”
路明非有点不敢相信，毕竟杜少陵明明开得是报刊亭，而不是图书馆，街上那些租书店里随便租本小说还要两三块钱呢，而杜少陵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随意就拆开一本新书让人随便翻。
“书是让人看的，不是么？”
杜少陵耸了耸肩，然后转过身把剩下的书接着摆上架子。
路明非就这么坐在杜少陵摆在报刊亭外的凳子上，一边翻着凉宫春日的小说，一边和杜少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听说凉宫春日过段时间就要出动画了嘞。”
杜少陵随意地说了一句。
“老板，你也看动画？”
路明非看着手里的小说。
“当然啊，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在这里摆一台电脑，再牵一根网线，方便网上出资源的时候能直接看，你觉得怎么样？”
杜少陵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倒是没想过看报摊还能这么舒服，搞得我都想给你看报摊了。”
路明非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那是闲的，没有想好自己要干什么才搞了这么一家报刊亭，看报摊可赚不着钱。”
杜少陵摇着头笑了笑，
“听别的学生说你成绩挺好的，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念头，怎么，学习压力太大了？”
路明非没啃声，只是缩了缩脖子，仿佛对这个话题相当抗拒。
杜少陵见状也没接着说话，伸手拿下凉宫春日后续的几本单行本小说，默默地撕掉了包装，摆到柜面上。
第87章 86衰小孩005
桌上的烟灰缸里堆着的烟头已经多到掉了出来，烟灰被弹得满地都是，屋子里烟雾缭绕得像是不知道被谁扔进了一颗烟雾弹。
原本不断敲击着键盘的杜少陵终于也感到呛鼻子，皱着眉头房间的窗户推开一条缝，对着透进来的凉风抖了抖脑袋，继续编辑着屏幕上的内容。
屏幕上是执行部专用的任务报告系统，标题名为“路明非监视日志”，内容被分割成了数个表格，日期从杜少陵第一次遇见路明非开始，以周为单位向后不断延续着，重点的内容被红线标出，文字密密麻麻全挤在黑色细框的表格之中，直到杜少陵目前正在编辑的部分，一侧的日期栏被填入了今天的日期。
四月二十六号。
对路明非的监视任务已经整整持续了十八周，收集的信息已经丰富到让杜少陵判断没有再继续跟进的必要，远在美国执行部本部的施耐德也认同杜少陵的看法，让杜少陵在完成最后的监视日志并且汇总成完整的档案之后就可以停止这项任务。
杜少陵叼着烟将路明非这周的行程填入表格之中，无非每天固定上学放学的时间，周末泡在网吧的时间，以及泡在报刊亭白嫖杂志的时间，和之前的十七周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唯一有区别的是，这一周路明非被他叔叔带着外出了一趟，去了市中心的心理诊所看了一趟心理医生。
原本杜少陵以为是路明非学习压力太大，可能导致出现了一些心理问题。但是再一次潜入学校，比对了仕兰中学最近几次全年级大考的成绩，发现路明非的成绩依旧相当稳定地停在年级前十名上下的位置。
家庭情况也相当稳定，负责照顾他的叔叔婶婶对待他一如既往的好，也没从小区其他住户的口中有听到路明非的家庭出现了什么问题。
乍看之下，杜少陵完全想不到路明非需要去拜访心理医生的理由。
只是自己在日常以报刊亭老板的身份和路明非接触的过程中，发现这个男孩确实有着相当忧郁不安的一面。这样的情绪最明显的时刻，出现在杜少陵把凉宫春日的第四卷单行本借给路明非的那会儿。
为此杜少陵还特地好好研究了下凉宫春日第四卷到底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想要借此挖掘路明非一直都不愿意透露的真实想法。
其实这本名为“凉宫春日的消失”的小说，内容并不复杂，描述的是主角原有的世界线遭到了修改，身边的朋友都产生了和主角原本认知并不相同的变化，最后在主角的调查和努力之下，最将世界线扳回了原本的样貌。
是个相当科幻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但是文笔很好，只是在杜少陵在反复阅读了几遍之后，有点没太明白这个故事为什么对于路明非的触动会这么大。
本着既然都是在监视了，那么所有的医疗记录自己最好也都要拿到手的想法，杜少陵不得不直接潜入了路明非去过的那家心理诊所，翻出了关于路明非的诊疗记录，并且复制了一份带了回来，以免在仓促潜入的环境之中会漏掉什么细节。
杜少陵揉着酸痛的脖子，伸手把原本放在桌子一角的复印件拿在手里。
这份关于路明非的诊疗记录他已经看了两三遍，内容实在是有些过于超出杜少陵的预期，甚至有些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对话治疗中，心理医生先是了解了下路明非的一些近况，包含了学业、家庭和恋爱等方面相当普通的内容。毕竟在心理医生看来，路明非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是对这几项内容存在着一些青春期特有的心理状况，只要稍微梳理下心理状态就好。
只不过路明非的学习成绩优秀，家庭相当和睦，感情方面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心理医生也有点吃不准到底是什么问题，就让路明非对自己敞开了聊，聊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内容都可以。
结果路明非开口提问的第一句话就把心理医生给问懵了。
“人的记忆是真实的吗？”
心理医生还特意在路明非的这个问题上划了好几个红圈，笔记潦草到足以证明这个小孩对他的强烈冲击。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看得出来心理医生必然是沉默了一会儿，纸面上还留着他思考时随意画下的几条交错在一块的直线。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路明非相当冗长的自述。
在路明非的描述中，他脑中存在着另一个记忆，在那一段记忆中，自己压根不是什么好学生，也不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没有人喜欢自己，成绩只能算是勉强过得去，也根本不会剑道，更没有在学校的文艺汇演上表演过。
尽管在那段记忆中，确实自己也是和叔叔婶婶住在一块儿，也有个路鸣泽的堂弟，但是他们待自己实在说不上好，老是指挥自己做这做那的，自己也只能老老实实照做。可是现在他们对自己又非常好，堂弟跟自己的感情也不错，还经常会一起打游戏。
在他的记忆中，他喜欢过一个叫陈雯雯的女生，在学校里确实也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但是和记忆中不同的是，这个女孩压根不喜欢自己，喜欢的是另一个叫赵孟华的男生。可是现实中却是很多女生都喜欢自己，其中就有陈雯雯，这反而加重了自己的恐慌感，搞得自己现在很怕去学校。
而自己的常去的那件报刊亭，自己总觉得是个年纪挺大的大爷在那儿一直看报摊，根本不是现在这个可以随意让自己白看杂志的年轻老板，仿佛自己像是凉宫春日小说中写得那样，突然进入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之中，原本自己熟悉的一切突然都变得陌生起来，只不过有些变化不大，有些却跟换了个人一样。
只不过心理医生在询问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在什么时间出现的时候，路明非表示自己也说不准，只是最近变得尤为严重，大量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记忆突然一点点地出现在自己的脑子中，就像是会自我繁殖一样，实在把他折腾得够呛。
最后路明非还相当丧气地问了心理医生一句，自己不会是精神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