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还记得。
“那他呢？”
赫娅：“共生。”
楚光微微愣了下。
“……共生？”
赫娅叹了口气，环在胸前的手扶着额头。
“我不太想科普常识……总之他现在大概一半是人，一半已经变成了黏菌。最初黏菌吃掉了他大多数器官，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决定让他活下来，于是衍化成了类似器官功能的子实体，代替了他原先的器官。”
变种黏菌进化出的子实体能够对被吞噬生物的行为、特性进行模仿，比如啃食者、爬行者、殉爆者甚至暴君等等都是如此。
不过在吃掉了器官之后，代替原有器官和宿主形成共生关系倒是罕见。
即便是对都市传说津津乐道的夏盐，对此也是闻所未闻。
楚光捏了捏眉心。
“也就是说他只剩一个脑子？”
“也许是四分之三？”赫娅迟疑了一下，思忖片刻说道，“黏菌的感染是在抵达小脑之后停止的，而脊髓至少一半已经被黏菌形成的子实体取代。”
楚光：“他还能活多久？”
赫娅：“不知道，也许能一直活下去也说不定。”
楚光愣了一下。
“一直活下去？！”
赫娅点点头。
“嗯……因为根据我的研究结果，变种黏菌不存在海弗里克极限，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子实体形成的器官功能会进一步完善，功能比以前更强大。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当这些黏菌‘感觉’宿主已经并非必须，搞不好它也可能将剩下的那部分脑子给吃掉。”
“等一下，”坐在扫描床旁边的巴奇缓缓抬起了被钢铁覆盖的手，用虚弱地声音说道，“我这个样子，还有救吗？”
楚光意外地看了这家伙一眼。
“你醒了？”
他还以为这家伙只会一句话呢。
“我给他注射了抑制剂，抑制了侵入神经系统的黏菌的活性，”赫娅看向了坐在扫描床上的巴奇，继续说道，“有没有救我不知道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想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大概不可能，不过你要是能接受义体改造的话，可以将异种化的器官完全切除，换成仿生学义体。”
她自己就是如此。
仿生学义体不但能够延长寿命，而且远比生物体原先的器官可靠的多。但赫娅也清楚，将绝大多数零件替换成科技，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楚光轻轻咳嗽了一声。
“404号避难所里没有生产仿生学器官的黑箱……其实换个角度想，你现在身上的器官不也算是一种仿生学器官吗？而且还是能主动进化的。”
赫娅惊讶地看着楚光，思忖了一会儿之后，点点头说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巴奇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楚光：“疼吗？”
巴奇摇摇头：“那倒没有，别说疼，我已经失去了痛觉，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楚光：“你到底遇上了什么？”
巴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说来话长了……”
那是废土纪元211年冬天的事情。
远在理想城的巴奇刚刚拿到了毕业证书，正计划着毕业旅行，而就在这时，却收到了好基友从远方寄来的信。
罗骅在信中描述，在遥远的西方，中洲大陆的中部，有个叫清泉市的好地方。
那儿住着一群不错的人，来自刚刚解除封锁的404号避难所，最近他们成了企业的永久合作伙伴。
当然，最关键的是，那儿有着令人惊讶的美食以及文化，那些蓝外套们掌握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烹饪方法，甚至能把那些难以下咽的异种肉变成美味佳肴。
在巴奇的认知中，美食这种东西应该是与技术挂钩的，那些废土客们能把食物弄熟就已经很值得表扬了，饭都吃不饱能知道什么叫美味？更别谈什么文化了。
不过这封信仍然引起了巴奇的兴趣，他正好在理想城无聊到快发霉了。这里的生活虽然井井有条，规律的就像全息屏幕上的代码，然而也正是因此，缺乏了必要的误差。
于是乎，在好朋友的怂恿下，他将“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放在了河谷行省中部，怀着探索未知的想法踏入了西部的荒原。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趟旅途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接连不断的意外……
“……我的父亲是酒商，我最初跟随我父亲赞助的商队来到了云间行省西部，从那之后我就开始一个人上路。我雇佣了护卫、向导、医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沿着开拓者号的履带辙痕前进，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顺利，然而就在我路过永东市的时候，还是出现了意外。”
“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就像一座死城。原本应该出现在地图上的幸存者聚居地，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出于谨慎，我们打算从城里撤出来。然而就在这时，我们忽然遭遇了上千也许是上万只啃食者的围攻。”
巴奇深深吸了口气。
“被啃食者扑倒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然而当我醒来之后却发现，周围的啃食者都不见了……包括我的队友们。我一直以为是一场噩梦，直到我找到了一面镜子，我才发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巴奇的喉结动了动，继续说道。
“从那之后，我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赫娅和楚光面面相觑了一眼，忍不住说道。
“这也太离奇了。”
楚光点了点头。
“确实。”
当听到前半部分的时候，楚光已经弄明白了这个巴奇的身份，正是之前开阔者号上的罗骅，说要介绍给他的工程师朋友。
然而对于这位巴奇的后半句话，楚光的心中还是存有几分疑虑。
隧道中偶尔会有玩家不幸遇难，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玩家被黏菌系异种给寄生了。
就如赫娅说的那样，黏菌的子实体对于捕获的猎物，第一反应都是直接吃掉，将其变成生产孢子的养分。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被黏菌变成了“自己人”。
巴奇苦笑了一声，低着头继续说道。
“总之，从那之后异种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黏菌系异种将我当成了同类，而那些变异鬣狗，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对我下嘴，就算下嘴了最多也只吃我一只手……也可能是腿。不过这都无所谓，因为根本感觉不到疼，丢掉的手和腿过个一两周也会慢慢长出来，而且会比之前的更强壮。到后面鬣狗已经咬不动我了，而我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断肢再生？！
再生肢体进化？！
卧槽。
这能力有点牛逼啊。
听完这家伙的描述之后，楚光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他敢打赌，要是有的选，只怕不少玩家愿意和他交换“人生”。这“序列”除了丑了点之外，他几乎想不出来有什么弱点，只要脑袋不坏掉，岂不是能一直活着？
“你是不是很羡慕？”
“那倒没有……”
“不，我感觉得到，”巴奇摇了摇头，脸上带着苦涩的表情继续说道，“你根本不明白这种感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人类的幸存者聚居地，而且看到人都得躲着远远的，他们根本不相信我是人，哪怕我告诉他们这是个意外，他们也会赶走我。”
楚光：“……那你这身盔甲，总不可能是自己做的吧？”
巴奇：“我在进入河谷行省的时候碰到了奴隶贩子。”
楚光：“奴隶贩子？”
“嗯，”巴奇点了点头，“那家伙是我这一路上，碰到的唯一一个对我感兴趣的好人，他说要把我带去彷徨沼泽，卖给学院的人研究。我寻思着搞不好学院真能弄懂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卖给学院似乎也不错，就跟着他走了。”
“那个人找了个铁匠，给我做了一套钢甲，这样我就能方便地进入幸存者聚居地不引起注意，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的奴隶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了暴动，把他吊死在了树上。”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学院，问那些奴隶们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想回家，剩下的路我只能一个人走了。这时我忽然想起来，罗骅和我说的清泉市有个叫404号避难所的地方，于是我就继续往西一直走，可走着走着我身体的状况就突然开始恶化了，意识也开始恍惚……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的灵魂和我的身体之间隔了一根绳子。”
赫娅插了一句嘴。
“应该是那时候开始，黏菌已经侵入到了神经系统，一会儿我可以给你做个小手术，把阻止黏菌继续向神经系统扩散。”
“谢谢，”巴奇深深吸了口气，满眼恳求地看向了楚光，“到后来我就只记得清泉市的北郊，然后一直走到了这儿……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能帮帮我吗？”
“我当然会帮助你，你的朋友罗骅也是我的朋友，他帮了我不少忙。更何况你是在来我这儿的路上出了这种事情，我怎么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楚光接着看向了赫娅，“除了更换仿生学器官之外，有办法让他恢复原状吗？”
仿生学器官太贵了。
如果只是换个眼睛、手脚还好，要是从血管到皮肤一整套全换下来，只怕理想城也没几个富豪能受得了。
很多东西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就像核聚变一样，“能用”和“能造”这两个字之间差了不止一个次元。
赫娅摇了摇头。
“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完全被黏菌的子实体取代，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他接受了那些黏菌，而是那些黏菌准许他保留自己的大脑并支配已经变成异种的躯体。比起更换仿生学器官，其实我更推荐直接换个躯体……先将脑袋装进培养皿如何？”
巴奇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赫娅眼睛一亮，正想怂恿两句，一旁看出她心思的楚光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这家伙几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我觉得换个机器身体未必会比现在的情况更乐观。总之你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吧，你这个样子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顿了顿，楚光继续说道。
“对了，你刚才说到毕业旅行……你是什么专业来着？”
巴奇：“材料学工程师。”
楚光惊喜道：“材料学工程师？具体呢？你是研究什么的？”
巴奇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碳纳米方向……不过您还是别对我的专业能力报太大指望，我对酒和美食可能了解的更多点。”
他的文凭是混出来的。
这种情况在理想城并不罕见，尤其是对于他这种根本没打算从事这一行的人，也不用担心穿帮的问题。
巴奇原本是打算是旅行结束之后，回去继承老爹的红酒生意，开拓云间省之外的市场，不过现在别说是回去，他甚至不敢让他爹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幅鬼样。
他可以肯定，他的老爹可不会花那个冤枉钱，给他换一个没法繁衍后代的机械义体，而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再生一个。
“没关系，任何事情都是从不熟练到熟练，你缺乏的只是一点经验，而我正好可以给你提供实习的机会，”楚光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至于酒，不用担心，我们这儿可不只是葡萄酒，比那有意思的东西多的去了……话说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还能喝酒吗？”
“当然可以，我的味觉还是正常的……”巴奇心虚地小声说道，“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楚光没有回答，伸手在VM上按了一下，没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殷方从外面走了进来。
“找我有什么事儿？我正忙呢。”
站在门口的殷方，脸上带着明显不耐烦的表情。
最近他的玩家们从废墟上回收了不少有价值的资料，他一直在解析那些资料中有价值的线索。
这家伙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在实验室里，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洗澡了，不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