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夏流着泪大叫着。
剧烈的疼痛中,他走马灯般回忆起自己的过往,出生于乌萨斯南方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工业城市里,从记事起就进入工厂的流水线,为了糊口生存,什么活都做,连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地源石加工也干,结果显而易见,感染了矿石病,被装猪猡一般装车拉到北地,丢进矿场挖矿,然后又被舒拉茨堡的官僚买下,作为奴工在工厂从事日复一日的劳作。
本来已经麻木了,本来已经无所谓了,想着就这么死了吧,毕竟他是感染者,是不容于帝国的罪人,唯一的下场就是为帝国燃尽所有,来稍微赎轻一下自己的肮脏与污秽。
但整合运动来了,那些举着红黑旗的人来了,把自己从工厂里解救出来,把欺压折磨侮辱自己的官僚军痞抓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审判,然后处死,尸体吊在路灯上。
他们说,感染者没有罪。
他们说,真正有罪的是这个腐烂邪恶的乌萨斯帝国,是那些口口声声说感染者有罪的剥削阶层,而劳动者,该是光荣的,劳动者,应当是国家的主人。
廖夏至今还记得苏队长的话。
“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的典型,你们所有工人都是这个社会的财富创造者,你们才有资格去统治这个社会!”
“在未来,工人们会有八小时工作制,有双休日,有面包和牛奶,这都是你们应得的。工人也不该是愚昧的,你们要学习知识,要学习理论,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再让那些毒蛇猛兽肆意地去吃干你们的血肉!”
“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还有感染者们,我们所有的无产者要向这个黑暗的世界发出怒吼,一切反动派要全部橄榄!泰拉人的世界是没有任何剥削和压迫的世界,你们要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自己是工人!是骄傲的无产阶级战士!”
“这就是整合主义!我们将整合一切,重构秩序!”
热泪不住地从眼角溢出,廖夏状若癫狂地拍手道:
“是啊,我是工人,我该昂起头来,死有什么好怕的?死有什么好怕的!”
该害怕的,是整合主义没有实现的世界!是这个还活着,却已经死了的混账世界!
廖夏感到无与伦比的快意,他在血水淤积的战壕里匍匐,找到了几枚源石炸药,塞进裤腰里,然后再拿起武器。
耳边又传来炮弹的尖啸声,敌人又上来了。
廖夏却笑了,他站了起来,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高傲姿态大喊道:
“帝国狗!你工人爷爷来啦!”
一刀,将最先冲上来的帝国士兵砍翻,然后又扑了上去,用嘴去撕咬一名乌萨斯士兵的耳朵,将其整块扯下。
廖夏还没来得及发笑,便被暴怒的士兵枭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廖夏的意识和视角转换,看到了天上的太阳,眼前有些灰白,但太阳依旧刺眼。
刺眼到廖夏合上了眼睑。
啊,真遗憾,我好想去看一眼啊,一眼就好。
那个感染者工人可以翻身做主人的泰拉。
那个整合主义已经实现,插遍红黑旗的泰拉。
“轰”
源石炸弹爆裂,将冲上阵地的乌萨斯士兵撕碎在血与泥土当中。
第三十八章 试图将我激怒
“废物!废物!你们通通都是废物!”
在刚刚结束战斗的雪地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个乌萨斯的步兵团在此遭到了严重的阻碍和损失,尽管最后消灭了敌人,但自己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整,错失掉追击叛军的良机。
亚德里列少校听到了这里的战报,以为是什么战功卓越的会战,但来了之后差点没给他肺都气炸。
“三百人!”
亚德里列明明是个纯种乌萨斯人,此时发怒却像个毛发竖起的阿斯兰,指着被血泞涂满的山坡,颤声道:“我还以为是多少......区区三百人,区区三百个拿着破烂武器的,下贱的!肮脏的!罪恶的!畜生一般的感染者,就阻挡了一千名乌萨斯的军人。”
“而且还是两个小时,你们还丢下了五百多具尸体!你.....你你你.....你们这帮蠢材!废物中的废物!乌萨斯军队的荣光都要被你们败光了!”
在亚德里列的怒骂声中,乌萨斯士兵无言地低下头来,光看战绩的话的确丢脸到家了,乌萨斯的正规军,不是什么纠察队或地痞流氓!竟然剿匪的时候打出了接近二比一的战损比,说出来都不相信,换作他们是旁人都要劝友军自杀了,免得拉低了乌萨斯正规军的平均素质。
但是.....这支叛军,不一样的。
乌萨斯军官颤颤巍巍地说道:“少校,这群感染者,他们....他们全都是疯子,绝不是寻常的叛匪。”
“住口!不要再为你的无能开脱了!”
亚德里列一耳光将军官抽翻在地,对后者吼道: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军官,帝国的军队才会在这些年中接连受挫,你给我等着,剿匪结束后再清算你的过错。”
捂着胀痛脸颊的乌萨斯军官愤愤不平,他很想告诉亚德里列那些感染者强悍到不可思议,体力几乎源源不绝,身中数十发弩箭依旧可以继续作战,被法术炸掉了两只手臂也能用嘴咬死几个士兵,可以一边鲜血直流一边狂笑着反冲锋,或是身上绑着炸药扑上来。
若非被砍掉头颅不会动,他都要认为这是恐怖传说中的不死者军队!
三百人,是敌人的死亡人数。
也是那处阵地原本就有的所有人,直到最后的全军覆没,无一人后撤。
乌萨斯军官越想越觉得可怕,这样的部队,这样的部队.....根本就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他们来之前只被告知是与叛军作战,但你特么告诉我这是叛军?
哪家叛匪能够死战不退至最后一人的!
乌萨斯军官脑中回响着那些仇恨而坚定的眼神,那些畅快又悲壮的大笑,一股凉意从指尖往天灵盖冒。
与我们作战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如此无畏,是被魔鬼所蛊惑,还是被神率领?
但乌萨斯军官不敢说出来,乌萨斯军队严格的上下级阶层使得他根本不敢对亚德里列的辱骂有任何的抵抗,唯唯诺诺地点头,交出军权自己戴上镣铐。
“都起来!若是你们之后的战斗还打得如此耻辱,我就把你们统统吊死!”
亚德里列看着东倒西歪,颓废无神地坐在雪地上的步兵团战士,气不打一处来,在少校的督战队枪口下,步兵团的士兵被迫站起列队,但任谁也能看出他们的意志消沉,这支部队的精气神被打没了。
但亚德里列不管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帝国荣耀的他大谈了一番伟大光荣,痛斥反抗者刁民的罪恶叛逆,强令部队继续前进,粉碎一切抵抗力量,接着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军舰上。
重整后的步兵团再次出发,匆忙到战场都没有打理,在沉默的行军队列中,忽然传出幽幽的叹息:
“我们打不赢的。”
若是在平时,有谁敢在军中说这样的话,不必督战队出手,身边的士兵就会把这悲观主义的懦夫绑起来。
但此时,这声叹息却仿佛得到了众人的默认,回忆起那血肉磨盘一般的拉锯战,每个直面过整合运动战士的乌萨斯士兵都无法说出“必胜”的话来,即便他们到目前为止不知道镇压了多少起义与暴动,但从未有一次是这般令人胆寒。
事实也正如士兵们心照不宣认为的那样,在亚德里列少校的疯狂驱使下,数千名帝国士兵发起追击,却在一天之内遭遇到了各个游击队团体的拦截。
和那片高地发生的故事一样,在顽强不屈的抵抗下,帝国的推进步步维艰,伤亡数字也随之飙升,甚至战损比都难看到二比一都维持不了。
究竟谁才是叛军!
两天时间下来,乌萨斯步兵团非但没有推进,还因为惨重的损失不得不退回来进行补给。
而整合运动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但他们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在这场战争中,还没有一个非武装人员是死于敌人的刀剑下的。
.........
被风雪掩埋的战场上,到处是无人收敛的尸体和残破的旗帜武器。
从舒拉茨堡而来的精锐游击队,近卫术师前锋抵达到了最前线。
苏修从雪地里捡起一支钢笔的笔帽,缓缓道:“我记得它,这是我送给一名叫作廖夏的进步工人的奖励。”
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卡斯特少女说道:“有时候我也苦恼这什么都遗忘不了的记忆力。”
霜星跟随苏修一路走过来,沿途的战场后者都去看了的,并且为战士们收敛了尸骨,而最让少女吃惊的是苏修能给每一个简易的墓碑写上名字。
“你全都记得他们的名字?”
“不只是名字,凡是说过话的,接触过的,哪怕只是随意一瞥的容貌我都无法遗忘,所以我能看到逝去了多少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们的尸体,就想起了他们的名字。”
霜星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身边的战友死去对游击队来说是常用的事,但往往人们只会关注那些和自己相熟的朋友,队伍一旦壮大起来,很多人的死真的就毫无感觉了。
她无法想象能将全部死者的音容笑貌都记忆在脑子是什么感受,苏修的心荷积压了怎样的感情。
身披红黑大衣的青年叹了口气,仰头看天:
“我真不是个东西。”
“别这么说,你什么错都没有。”
霜星立即说道,生怕苏修因此感到自责。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苏修一愣,笑道。
他的感概不是因为悔恨自己的决策造成了战士们的伤亡。
而是苏修竟然发现,在死了那么多人后,他这个国家意志化身的力量竟然不降反升。
这是为什么?
想了一会儿苏修才明白,尽管军事力量遭到了打击,但战士们在这些战斗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和战斗力,雪原的人民也因同仇敌忾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反映到“整合运动”这一政治实体上,便是....
纯度,提高了。
因此苏修也变强了,战士的死就化作了给予他力量的柴薪,这可真是.....无情的国家意志啊,牺牲才能铸就的强大吗?
但苏修终究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只是稍微感概了一下,便准备善加利用这提升的灵能。
“如果敌人的目的是为了惹怒我,那么他们已经成功了。”
“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怒火。”
第三十九章 我是天启
乌萨斯步兵团在一处刚撤走村民还没有烧掉屋子的村庄扎营过夜,篝火旁无精打采地坐着士兵,经历了一场场的血战,这些正规军不再有任何的到来之前的骄傲自满,踏上这片土地之后所面临的抵抗是他们一生都难以挥去的梦魇。
宁可与卡西米尔的征战骑士去战斗,宁可去面对炎国的奇术和卡兹戴尔的巫毒,他们也不愿面对那些近乎杀不死的叛军。游击队临死前的每一声怒吼,每一个轻蔑的眼神都仿佛在颤动他们的灵魂。
恐惧。
没有人愿意承认,但的确如此,现在的乌萨斯步兵团士气已经跌破一个限制了,唯有心中身为正规军的一点心气还在吊着。
火堆上架着大锅,正熬煮着热汤,一名乌萨斯士兵刚站起来想盛上一碗。
“嗤啦”
他的身躯在靠近火堆的刹那被撕裂了,被光所撕裂。
剧烈的爆炸在营地乍响,绚烂璀璨的金色流彩掀起吹灭生命的气浪,将爆炸处的乌萨斯士兵像破布娃娃一般甩向高空。
“敌袭”
安静的营地立即战备起来,士兵们慌忙地拿起武器左顾右盼,乌萨斯正规军的训练度的确不错,即便是被夜袭的情况下也能迅速反应,找上自己的直属长官集结。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沉闷爆炸响起,涌起的金色火焰仿佛要将天空染成白昼。
“哪里来的法术攻击?哨兵在干什么?怎么会放敌人的术师这么近!”
黑夜中官兵破口大骂,有人看到了发出攻击的方向。 ㈦,㈦㈢,㈡㈢ ㈦㈧㈡㈥
“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夜幕上,闪烁的光点从远至近,瞬息间砸进乌萨斯军队的营地当中。
一枚接着一枚,仿佛永无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