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此刻
红月要塞,内城墙上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林子平一边用流利的阿伊努语说着,一边扫视着身前的恰努普等人,“与城外的和军相比,我们这边最大的优势,就是长年累月的狩猎下所培养出来的精湛射术。”
“这些日根据我的观察,城外和军的弓箭手并不多。”
“现在的武士们普遍不成样子,绝大部分的武士宁可将力气都花在花街的女人身上,也不愿将力气花在习武上。”
“现在有能力、并且有那个意愿沉下心来学习弓术的武士,已相当稀少。”
“所以城外和军的弓手不多,这倒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而且我们还有‘城墙’这一地利在,所以论‘对射’,我们反倒还略占上风。”
“战争,有两点‘准则’是务必要遵守的。”
林子平竖起两根手指。
“尽可能集中兵力,以多打少。以及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你们不擅近战,与城外的和军进行短兵相接的近战交锋,就会变为最愚蠢的‘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所以若要抗衡会津军,我们的最优解就只有进一步加强内城墙上的射手数量,用箭雨进行压制。”
“……就没有什么厉害的战术可以用来对付那个什么会津军吗?”这时,某人问道。
林子平摇了摇头:“战术只不过是‘能让人打得更轻松一些’而已。”
“我现在的这防御配置,已经是我们现在这种缺少守城兵器的情况下最优的部署了。”
“已经没有什么更厉害的战术、部署了。”
“想抗衡会津军,除了尽可能增强士兵的战斗力之外,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了。”
说到这,林子平扭头看向雷坦诺埃。
“雷坦诺埃先生,新扒下来的那批铠甲,都涂上我们的颜色了吗?”
雷坦诺埃点点头:“已经全部涂好颜色,并让部分人穿上了。”
“那就好……”林子平轻声道。
这些天,为了弥补装备上的劣势,恰努普他们一直在扒那些被遗留在城墙上的和军将兵的铠甲、武器,然后化为己用。
虽然他们扒来的这些铠甲,基本都是防护性并没有好到哪去的足轻铠甲,但也聊胜于无了。
为了避免出现误伤到“穿着敌人铠甲的自己人”的情况,每套被拔下来的铠甲的胸口的位置,都被涂上了带有他们红月要塞特色的红色。
跟雷坦诺埃确认完“装备回收”的情况后,林子平环视了一圈眼前的众人。
“还有谁有什么疑问的吗?”
没有人应声。
“既然没有什么疑问,就解散、各自下去休息吧。”林子平说,“今日下午,肯定又会有一场苦战。”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尤其是你恰努普先生。”
林子平将视线转到了就站在他身旁的恰努普。
“你从今日早上战斗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你似乎连午饭也没有吃吧?”
“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及时休息一下。要不然你累垮了,那可就糟了。”
“哈哈。”恰努普轻笑了几声,“你这副劝我早点休息的样子,真像我女儿啊……”
恰努普抓了抓他那长长的头发。
“放心吧。我也不是不知休息的笨蛋。”
“我本就计划着在这场会议结束后,就回我的家休息一会。”
……
……
红月要塞,恰努普的家
一直坐在角落处闭目养神的汤神,此时听到了屋外响起了自己十分熟悉的脚步声他无需睁眼,便认出了来者是谁。
“你回来了啊。”待说完这句话后,汤神才缓缓睁开双目,看向屋门处,看向现在已经穿过屋门、进入家中的恰努普。
满脸疲倦的恰努普,此时叼着他的烟枪,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着。
在进入自个的家里后,他先环顾了下四周。
“艾素玛和奥通普依呢?”
“从今天早上起就没有见过他们两个。”
“这样啊……”
恰努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继续大口地抽着他的烟,走到汤神的身前,然后盘膝坐下。
待恰努普在自己身前坐下后,汤神用迟疑的目光打量了恰努普几遍,然后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用力连做了数个深呼吸,接着轻声朝恰努普问道:
“今天上午的战斗……相当激烈啊……那喊杀声大到我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今天的战斗很艰难吗?”
恰努普拿下口中的烟枪,轻轻地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可打得够呛啊……”
恰努普把今日上午的战况,言简意赅地告知给了汤神。
“会津军来了……”汤神瞪圆了双眼,“怪不得今日的战斗如此激烈……”
“虽说早就有料到会津军实力非凡。”恰努普露出苦笑,“但没有想到竟强到这个地步。”
“今天下午,我们将加强弓箭手的实力。”
“希望我们的射手能稍稍压制下会津军吧……”
语毕,恰努普抬起他的烟枪,用力抽了数口。
“……此时难得我俩都有时间,同时也没有任何外人在,所以现在来说说你的事情吧。”恰努普吐出两口大大的烟圈,“汤……不,神渡,你之后究竟有什么打算啊?”
“之前让你和真岛先生一起突围、离开这里,你因嫌危险而不肯。”
“这几天每天都缩在我家里,不是吃饭就是发呆。既没有助我们一臂之力,也没有做出任何疑似是想逃出去的动作。”
“你之后到底打算干什么?”
迎着恰努普如炬的目光,汤神默默地将自个的视线放低,然后沉默着。
望着不说话的汤神,恰努普耸了耸肩:“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大概猜得出来你想要干什么。”
“你大概是想等城破之后,趁着混乱偷偷逃离吧?”
恰努普用肯定句的语气,说着这句明明是疑问句句式的话。
恰努普的话音刚落,汤神的身子便轻轻地抖了几下。
“……我本来是担心冒犯到你,才一直不肯将我自个的这计划告诉给你的。”汤神的表情,无奈中带着几分苦涩,“你是怎么猜出来我的这个计划的?”
“我和你怎么说也是生死之交。”恰努普缓缓道,“根据你惯有的思维方式,猜出你的意图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除了趁着城破之后,以混乱来作掩护逃跑之外,我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别的招可以离开这里了。”
恰努普抬起烟枪,又用力抽了口烟。
“你其实也不用担心着会冒犯到我什么的。”
“你想要活命,这无可厚非。我也没有那个立场去指责你什么。”
“不过,神渡。身为你的老友,我觉得我还是有义务提醒你一下你的这个方法,并没有多么地安全。”
“你毕竟也老了。我不相信年老后的你,身手还能如年轻时那样矫健。”
“倘若是那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人村中,取下他人首级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村子的年轻时的你,我还相信你有那个趁着城破后的混乱,安全逃离这里的本事。”
“至于现在的你……”
“……我知道。”汤神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种事对于现在年老后的我来说,相当艰难。”
“但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离开这里,只能放手一搏了。”
听完汤神的这番话,恰努普放下手中烟枪,朝身前的汤神投去复杂的目光。
“……神渡。你不论如何……都不愿意帮帮我吗?倘若有你的相助,我们将如得千人之力……”
汤神抬眸与恰努普对视。
他没有说话,只面带黯色地轻轻点了点头。
“……哈哈。”恰努普突然冷不丁地发出几道轻笑,“我现在才发现此情此景,都和年轻时我俩刚相遇时的情景好像。”
“我苦苦哀求你,希望你能帮我的父亲报仇。而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愿。”
“直到我愿以‘教授你我家族代代相传的狩猎技术’后,你才终于愿意当我的‘杀手’。”
“但彼时彼刻,与此时此刻完全不同。”汤神突然接话道,“现在这个时候,不论你说出什么样的报酬,我都不会帮你了。”
说罢,汤神脸上的黯色变得更浓郁了一些。
“……恰努普。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吧。”
他缓缓道。
“虽说‘趁着城破后的混乱离开这儿’极其危险。”
“但再怎么危险,也没有‘协助你们守城’危险。”
“‘趁着城破后的混乱离开这儿’算是九死一生的话。而‘协助你们守城’就是十死无生了。”
“我想不出助你们一臂之力,能有什么生机在。”
“而我现在……不想死……”
汤神越说,头垂得越低。
“恰努普,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会引得你发笑。”
“但你想笑就笑吧。”
“我之所以不愿意帮助你,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我怕死而已。”
“我现在……很怕死。相当地怕死。”
“在我还是‘神渡不净斋’时,为了出人头地,必须要挥刀,为打响名气而挥刀,每天都直面着死亡,过着什么时候死掉也不足为奇的生活。”
“但是自打从你那学来了你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狩猎技术,靠着卖宠物为生后,我终于过上了阔别已久的平静生活……”
“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对于厌倦了每日都有可能掉脑袋的生活的我来说,这平静的生活就跟宝藏一般。”
“我已经习惯并且爱上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我想活着,我想接着过这样的生活。”
“恰努普你就把我理解成‘过惯了安逸生活,牙齿和爪子已经钝掉了的熊’吧。”
“我已经不再是什么能直面强敌与死亡的‘神渡不净斋’了。我也早没了‘即便是死,也要闯出功名’的雄心壮志。”
“现在只有因过惯了平静生活,而变得市侩及贪生怕死的‘汤神老人’。我现在只想活着……任何有可能会害我死掉的事情,我都不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