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真正的自己是最难的。
她这一世没有经历过前世那些艰难抉择，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时刻，自然也不能完全理解洛月霜的内心。
甚至连石川慎也只是记录着，而不是在创作。
再一点就是那个时候的樱岛麻衣已经三十岁，中间差了十年阅历。
扁平化的角色无所谓，小女孩化完妆也能搞定佘太君。
但是要搬上大荧幕的作品，还是这种没有特效、没有强情节、没有苦大仇深，人淡如菊的生活向电影，角色的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影响观感。
这个过程很难，但是两个人的不断交流和煎熬也有成效，至少现在樱岛麻衣已经入门。
而这整个电影就是以她为核心，当她逐渐进入状态，其他人的表演也流畅起来，拍摄进度开始重回正规。
石川慎之前在那些商业电影里磨练、思考、实验的镜头语言，也开始尽情运用，构造出不少比较独特的场景。
这是只有他代入男主角内心，才会看到的闪光瞬间。
一场又一场，这个剧本之所以说朴实无华，因为剧本顺序其实就是故事顺序。
连拍摄的场都和剧本的时间线是一致的。
这样虽然有时候会折腾着跑场景，但是樱岛麻衣的情感也特别连续。
她知道，马上就是最后一场戏，洛月霜和这个世界告别的一场。
经过前面那些铺垫，她已经不再纠结于洛月霜的每一个选择，而是让自己灵魂深处有一个那样的女孩。
拍戏时，她不是在表演，而是将身体划给另一个灵魂。
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大家都觉得她把洛月霜演活了。
樱岛麻衣也没有因此而痛苦，她发现，生命里有这样一个朋友，竟然是很愉悦的。
但是现在，离别的时候到了。
第618节 第613章 戏中戏，彻底的释怀
生离死别，可能是人世间最无可逆转的悲哀。
樱岛麻衣做足了准备，在拍摄前特意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去调整心情，并且按照自己对洛月霜的理解，走访了很多地方，完全将自己放空。
她已经不再抗争于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怀，在以朋友的心态去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物交流。
然后体会她会在那个时刻，诞生出怎样的心情。
她试图在拍摄的时候，尽可能让自己的意识退守在次要位置，由她认为虚构的那个洛月霜去完成明天最华美的谢幕。
对正常演员来说，压制自我应该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这是几十年成长的人格。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樱岛麻衣试图让洛月霜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总会感觉到轻松自然。
甚至有一种，就把生活交给你的轻松可靠，她天然就对那个虚构的人物有着无与伦比的信任。
一直出状况的女主角做好了准备，整个剧组也知道樱岛麻衣的状态越来越好，已经准备一条过。
大家都在商量，晚上去哪家餐厅，坑老板一顿好的呢。
这段时间的拍摄，大家逐渐吃透这个剧本，也明白过来《她的二十一岁》这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剧本，为什么会牵扯石川慎如此多的精力。
这不一定是个好故事，但一定有个好人设，透过洛月霜传递出来的情感，足以让他们也经历了一次短暂却足够精彩的旅行。
全剧组并肩努力，全力以赴缔造这部电影，这些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自觉也非常有进步。
即使是一部全都市场景，根本不需要多少人员参与的小剧组，很多人也有直觉这很可能是石川慎出道以来，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作品。
大家都已经将它当做自己孩子一样呵护。
现在孩子终于熬到了毕业，大家都觉得有个像样的庆典。
可事实上，女主角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且完美发挥，但是他们的男主角的却拉胯了。
作为导演，作为编剧，作为只是在全程记录着洛月霜高光时刻的时刻，最后一幕的戏份并不复杂。
但是看到进入完美演技状态的樱岛麻衣，他却克制不了情感，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少女。
这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前世来不及说的那些对不起和愧疚如鲠在喉。
虽然以他现在的城府，应该能压制这些情感，但这种细微的情绪却会带来发挥的不完美。
如果是拍武侠宇宙，超级英雄大乱斗，石川慎的发挥肯定就直接过关了。
但《她的二十一岁》是个生活化的电影，拼的就是细节，就是演员的演技发挥。
他这一拉胯，再被樱岛麻衣一衬托，就非常明显。
副导演喊了几次NG，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壮着胆子道：“咳，导演，要不您休息一下？”
大家都以同情的目光看向石川慎。
他们永远特别顶的超人，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啊，需要调整一下状态呢。
不过大家也理解，石川慎确实也足够辛苦，从导演到编剧再到男一号，整个剧组方方面面都需要他操心。
再完美的团队，运转得再流畅，做为领导也是有很多东西得自己盯着。
每个人的思维都是不一样的，大家的审美水平也不一样，电影这样极端的娱乐产物，是每一个细节上的疏忽都会被放大百倍的。
从开拍到现在，那么久了，石川慎状态不好一两次，大家也理解。
即便这样的情况以前没有发生过，作为一直拖着全组前进的大腿，拖累了，平庸一次，大家也不会责怪他。
毕竟人不是神，不可能永远都是巅峰状态，有起伏才是正常。
石川慎花了不少时间才脱离刚刚的状态，明白自己这场戏演出问题来了，无奈的一笑，表示自己要去一个人冷静一下。
反正就还这一场戏，今天干脆休息，明天再拍。
剧组大家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们不差钱，经费超支也无所谓的。
樱岛麻衣看着石川慎的背影，有些担心。
这是他创作的故事，那些残忍结局也是他写出来的，却突然自己都hold不住场面，这绝对有问题。
她没有立刻去追问石川慎，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生物嘛，尤其是猫这种神秘的生物。
就是有伤口，轻易也不会给人看见的。
先给他一点时间，如果实在缓不过来，或者向自己求援，再出手帮助。
这是两个人长久相处养成的默契，不用多少，她也明白石川慎的需求。
……
……
石川慎一个人走在魔都的街头，他们最后一场戏是在取景地是在郊区一个很普通的二级医院，门面有些破败寒酸的感觉。
剧里洛月霜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没得治，去过最好的医院，请教给最优秀的专家，都没有好的结果。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她也没去什么大医院，就在自己日常开药的地方住进病房。
既然是必然的选择，那就坦然接受，不要折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告别便好。
石川慎从医院里面出来，回看冷清的医院门口，仿佛穿越时光又回到上一世最难熬的时刻。
两个孩子还小，却得知一直陪伴自己的妻子身患绝症，那个时候得过且过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后悔的情绪。
后悔不努力，后悔时间不给他更多的机会，后悔没有在她还清醒的释藏，告诉她我有多么在乎你。
这一世他和樱岛麻衣很恩爱，两个人的生活幸福完满，算是对他前世玩世不恭的一种补偿。
但正如写这个剧本时模模糊糊的那种感觉，在看到樱岛麻衣今天发挥的最后一场戏，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到最后一刻也乐观的前世麻衣。
他在今生对这个少女补偿了再多，当初那个拖着他前进，一直照亮他生命的女孩，也在泥泞里泡了那么久，没有享受过他的功成名就，没有见过他的飞扬跋扈。
两世的妻子，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正常情况下他可以告诉自己一种文艺青年的交情，无病申吟，把当下日子过好。
可是在自己写的电影里，面对那个场景，他就是忍不住觉得自己犯下了罪，即便重来一来也不是真正的补偿。
他始终不再是那个少年，那时候的情况和不珍惜，给别人留下的创伤无法愈合。
所以再看到自己推向释然的情节，今世的麻衣露出和前世的麻衣一样，鼓励小孩子那种表情，那绷不住了。
无人的小巷里，几只流浪猫被他惊跑，他望着生出苔藓的墙根在发呆在出神。
他逼迫出了樱岛麻衣演技的极限，却引出了自己的心魔。
两世种种，在眼前交融，他以为都模糊了的很多细节，竟然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告诉他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你曾经，就是一个混蛋。
混蛋改好了，也抹不去就是犯下的罪。
他用力一拳砸在墙上。
很疼，粗糙的墙面让手背破掉了，钻心的痛。
他如不觉，又一拳用力砸上。
时不我待，心中那股戾气横亘，挥散不去。
再一拳，再一拳……
忽然触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隔住了前面，随即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
樱岛麻衣不知道何时找到了他，用手掌挡下这一拳，然后被撞得很疼的样子。
但她没有责怪的表情，只是心疼的看着石川慎。
即便她不知道自己老公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现在非常难受。
那个面对任何困难都从容自处的男人，也会失态成这种样子。
石川慎有些迷茫的抬起头，认出了她，可她又穿着病号服，带着某种慈祥、怜爱的表情。
这是今世麻衣不曾有过的表情，这是一种超然于他，照顾小孩子似的表情。
只是穿着病号服的那个她，突然破碎了，露出今生那个少女才有的顽皮笑容：
“喂，要不要试着这种状态下对最后一场戏，我觉得，可能有意外所得哦？”
石川慎望着她，凝视许久，认真地问道：“你想现场改本导演的戏？”
“都是为了艺术，有何不可？”
她骄傲地看着他，得意，得瑟，挑衅意味是十足。
石川慎忽然长出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决然道：“那就对戏！”
他舔了下手背上的伤口，沙得刺疼，可大脑也清醒了许多，抓到了什么感觉。
樱岛麻衣表情一正，靠着墙作出虚弱的样子，然后又露出淡淡的笑容，眸光温柔似水，包容着世间所有的悲和喜。
那是属于洛月霜的笑容。
更准确的说，是属于前世麻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