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一惊,看向旁边的仪器,绿光已经成为了一道毫无声息的平线,手术台上只剩下了一个淌血的残躯。
可陈天武却有些麻木,只是习惯性地宣布:“他死了。”
“汇报感染情况。”
“17%。”
“封袋焚化,做好防护措施。”
“……好。”
就连说话都像是设定好了的程序,几个人将床板折起来,一起倒进袋子里。隔壁的帐里算是这个冷冬少有的暖处,却渗着难闻的焦味,即使戴着滤吸器,这股味道仍旧刺鼻。
“去休息。”
再次回到手术间,那位主刀手就下达了一个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你连续手术的时间已经超过了。”
我还能坚持。
“你不能,立刻检测感染程度,然后去休息。”
作为主刀手的军医要比普通医生更遵从上级的命令,三小时就是三小时,一分都不能多余,他很清楚,每一次纵容带来的可能是无法挽回的灾害。
陈天武被带出了手术区,消毒剂与解构液轮流喷洗在那身红白交错的防护服上,他的视线才逐渐清晰了起来,而神经却在一遍又一遍地发晕,明黄的消毒帐像是一盏巨大的灯笼,无数的人脸被照了出来,绕着他转,嚎,哭,最后在一个颤抖中消失,只留下纷杂的淋声。
他慢慢地脱下了这层防护服,甚至撕下了一些粘连的皮肉,整张脸已经变得皱褶,满是防护服的勒痕,发紫,发黑,他晃了晃,被几个士兵护卫着推了出来。等他再恢复意识时,手里已经端好了杯子和面包,坐在椅子上发愣。
咚!
远方杀来的震响把牛奶吓洒了一地,他盯着头顶摇晃的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噩梦。
他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医学生,却没有救下任何人,倒像是屠夫一样举着手术刀,剖开一个又一个人。
他垂着头,慢慢地捂住了脑袋。
一颗半心形的吊坠从衣领间露出来,那是如同落泪般的蓝。
轰
又响起了一片绵延的炸鸣,如同地震般传来,他听见了从天际撕来的哀嚎,紧接着是追来的脚步,聚在一块,仿佛一盆打翻的乒乓球。
德语,法语,英语,他们交织在一起,不同的声音却编织出了相同的词意:
“撤退!撤退!撤退!!!”
士兵冲进帐篷,不由分说地将陈天武扛了起来,飞奔而出。
医学生看到了澄明的夜空,那是被血与火涂亮的颜色。他看到了那战线之上爬行的怪物,它们与坦克装在一起,撕咬着,将那些金属扒开,战车的自燃与爆炸带来的是同归于尽的决绝,但也有新生的恶兽再火焰中爬出,披着钢铁的战衣,然后,一道紫蓝的光影闪出,接着又被火光吞没。
“安娜!”
只是一眼,少年便确认了恋人的存在,他下意识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士兵牢牢的抓着,只能徒劳地看着那道火线渐渐放远。
忽然,眼角捕捉到了一抹月白的身影,提着一把冰蓝的镰刀。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月光。
“丽塔队长!”
他声嘶力竭,他目眦欲裂。
“救救她!救救她!丽塔大人”
他不知道那位清丽的女武神有没有听见他的乞求,他只能看到那披着月光的侧颜。
丽塔听到了,可也只是听到了。
能够作为主战力的女武神只有三位,儿女情长在战场上显得太过于渺小与可笑。
远望,炮火依旧纷砸在土地上,可钢铁与血肉也同样在捏造着新的怪物,除了崩坏能。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将未来推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丽塔只知道,那里是更加恐怖绝望的深渊。
“进化”,这真是个可怕的名词。
她苦笑了一下,握紧了镰刀,继续立在那里,守望着撤退的部队。
两小时的承诺,还有一个小时。
吱
手指抹开了干涸的血污,玻璃发出了低哑的哭泣。
幽兰黛尔眯着眼睛,看到的还是同样的猩红。
保卫处护卫着古老的大教堂,大教堂的中心是钢铁环绕的天梯,没有空舰,没有助推装置,要踏入那座高天之城,就必须要经过洋葱似的重重守卫,启动荒废多年的发射电梯,才能够踏足云顶之上。
幽兰黛尔拔出长矛,人形的畸怪无力地滑落。它们的身上还缠绕着过去的服装,有的是科研人员,有的是下级护卫,可现在的它们却早已不复从前,手指变成了猩红的长爪,脊柱被诡异地弯曲,它们变成了杀戮的野兽,最后被无情地穿透。
“呜”
她闪身躲在墙后,被抹开血迹的窗户为她提供了良好的视野。黑暗让月光前所未有的清晰,照亮了广场,照亮了废墟,照亮了这片环廊所拱卫的大教堂。
乌云拨开了迷纱,向唯一的观众点开了舞台,也解答了幽兰黛尔一直以来的疑问。
“人都去哪了”。
不是那些还游荡在环廊内的人形,也不是被涂在墙上的糊状脉络。
哒、哒、哒
密集地像是弹珠,细细碎碎地落下又弹起,随后窗口出现了“脚”,细长而怪诞的“脚”。
人的四肢连接了它的骨干,人的骨骼垒起了它的肢体,人的头颅是它的眼睛,人的躯干是它的脾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