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计划着逃跑的路线,但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拉住她雨披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娃娃,娃娃”
带着浓厚方言的口音爬到了她的脖颈后,琪亚娜支着脑袋,迟迟地转过去,她看到一个老妪,苍朽的面容上是一双漆黑的洞,雨丝飘进来,消失在这双连皮带骨的虚无里:
“娃娃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轰!
一道白雷杀过天空,琪亚娜跳了起来,她挣开了老妪的手,撞开那些拥挤着躲雨的可怜人,就连几扇棚屋的板门也被掀了开来,敞着口,破烂地悬着。
她逃了,头也不会地逃了,她逃进了这座城市的霓虹灯光之中,似乎是想要借这片虚假的繁华来麻醉自己。
可她最终还是逃不动了,靠在了一堵墙旁,头顶的虹光将她的月银长发照得通红,她低着头,雨水顺着头发滑过面颊,一道又一道地糊住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直在呢喃这个词语,慢慢地蜷缩了起来,声音很哑:
“对不起”
雨越来越大了。
藏在高楼之间的小屋打开了门,少女失魂落魄地晃进了屋,雨水滴滴答答地碎在地毯上,挂在她的脚后,一起摔在破旧的沙发上。
眼睛藏在手的遮挡下,看不到过往那清澈的蓝,却仿佛死潭,沉在那里。
楼下是ktv狂乱震天的低音炮响,楼上是三无民宿里的淫语荡唱。
琪亚娜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丢在了垃圾桶里,她缩在沙发里,慢慢地蜷起了身,湿透的衣服粘在肌肤上,冰冷。
吱
门又开了,钻进来了一股冷风,裹着楼道里散不尽的烟味。
“已经回来了?”
“嗯。”
房门关上了,吵闹声小了许多,他从沙发前走过去。
“怎么这样?你身上湿透了。”
“嗯。”
脸上盖上了一块长毛巾,她伸起手,抓住它,慢慢地从头发蹭到了脸颊,很不幸,她还是看到了那个少年。
比休伯利安的那个时候更加地瘦了,就好像一节枯竹,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但右手那一截袖管却空荡荡的,垂在那里。
只是这一眼,就让她慌了神,不敢去看那段缺失的空无,便又低下了头,藏在了长巾后。
她听见了塑料膜掀开的细响,然后是热水瓶拔开了木塞,水灌声,又过了几分钟,他走了回来。
听到脚步声近了,少女才又慢慢冒出了头,那一只手上端着只盘子,摆着两碗泡面,递过来一碗红烧牛肉,又给他自己留了碗香菇炖鸡。
“舰长”
“嗯?”
即墨坐下来,用嘴咬开叉子,仅剩的左手拌了拌面条,吹了吹,热气带着方便面便宜的香味。
“对不起”
这大概是傻丫头四个月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每天都会说一句,别的话又都听不进去,像是台复读机。
他也懒得去说什么原谅,更何况这丫头本来也应该担责,尽管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空之律者”,但作为律者的载体,琪亚娜本身就背负了抹不掉的罪孽。
这句话的所需要的谅解有很多,然而,在这之中,“琪亚娜卡斯兰娜”绝对是最不会施予这份谅解的人。
“先吃饭吧。”
将面碗递过去,即墨低头吸溜了起来,他吃得很香,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他酣畅淋漓的吸面声,响了一阵,就见他把纸碗端了起来,喉结滚动,很快就饮尽了汤,出了满头的汗,还打了一个嗝儿。
琪亚娜还坐在对面,也没动叉子,晶蓝的眼里映着热气,看上去像是淋了露水的宝石。
“舰长”
她像只流浪猫,蜷着腿: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说完这一句,她的小嘴便撑在了那里,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哑了口,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枕在膝盖上,如同被拉上断头台的女王,等着铡刀的响。
琪亚娜确实是从昏迷中醒来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很清楚“这具身体”所作的恶,也从此更加地厌恶自己。
更何况,在她眼前的还是即墨,那条缺失的右手更是在提醒她:你是个罪人,你罪无可赦。
无时无刻。
她才多大啊?十七岁,连十八岁的生日都没有过,圣芙蕾雅的时光就好像一块,最终还是被浇融在了暴雨之中,连一点点可供留恋的丝甜都没有剩下。
即墨看着这个孩子,忽然伸出了手,向着琪亚娜的脑袋。女孩微微抬起头,眼里亮起了光,侧来了脑袋,可那只手却只是落在了她的头发上,撸猫一样顺了顺毛。
女孩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是啊,为什么呢”
连即墨自己都很奇怪。
按理来说,在奥托所谓的计划失控之后,他就应该立刻采取抹杀措施,就和千百年来,上个世代一样,用最有效的方式夺走律者的生命。
斩首,刺心,夺取生命的方式有很多,但最后即墨却选择了从奥托手里得到的“锁”。
遏制崩坏能,压制律者的“锁”。
如果这件事放在上个纪元,那个“决战兵器”居然在诛杀律者的行动上犹豫了,真不知会有多少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