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外慧中的聪颖女子暗自在心底苦笑了一声。毕竟是她的老师、这显然是已经为她将所有问题都考虑过了，在近藤面前自己还是只有听取人生经验的份儿。
“……远君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女朋友，老师你真的说笑了。”
思来想去、由比滨太太也只好委婉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
“我虽然和他接触的还不算多，但川上远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从不遮掩，所以他的脾性我看的也算通透他这人性子外热内冷，看起来对任何人都还算亲切有礼，可若是看不上你那就真不把你当一回事，想要和他交心可难着呢。”
近藤社长微微眯着眼：“所以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待你和雪之下家的丫头亲昵赤诚？还不是因为对你们俩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
由比滨太太又是默然，她也不是完全没料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如此自我意识过剩的想法也太羞人了：尽管她并不缺乏自信、可自己已经连女儿都那么大了。
自卑虽然谈不上、可总归会有些在乎这样的差异。
近藤仿佛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以这小子的秉性，他可不会在乎那些毫无意义的旁枝末节。”
“但对远君来说，一定还是娶一个各方面都更合适一些的姑娘最好我先前还准备把远子小姐介绍给他来着。”
话一出口、由比滨夫人脸上微微泛红。
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和川上远的对话，那天她也是想着帮对方介绍对象、故而询问起了择偶观这回事，结果得到了让她到现在还记得的“像夫人您这样的”的回答。
真心话向来喜欢借着玩笑的名义说出口，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更何况川上远可没说自己是在开玩笑。
“在我面前说这个，你还真是想得出来。”
近藤捧着茶杯老神在在：“我也是二婚才娶的你师母，她比我小了十六岁现在你也看到了，还有三年就是我们俩结婚四十周年纪念了……怎么？性别一换你倒是接受不了了？”
由比滨太太吃了一惊，她每年也都会去上门拜访、只知道自己老师的家庭情况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夫少妻，但具体情况近藤没对她说过，没想到两人的年龄会相差这么多。
川上远只比由比滨太太小了十岁左右当然，这个年龄也是当时办假身份的时候为了方便进总武高入职随便编的，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少岁，不过潜意识中川上远总觉得自己应该年轻的很，可能也就是刚成年……反正他的容貌说二十八岁也可以、说十八也不奇怪。
第六十八章 夕阳
玩笑也好认真也罢，由比滨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在近藤社长面前承认自己包含着淡淡情愫的心意。
往昔的时日，她的确完全没想过如果和川上远产生一些朋友以外的发展会是怎样。只是话一出口，如此这般的心绪便怎么也挥之不去。
近藤社长没有过分的刁难自己的学生，眼见着她面容上真的露出了羞红，这才将高高抬起的话题不动声色地落到了他处，又是说起了其他的事，心绪纷繁的女子这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事情交代完时间也不早了，由比滨太太打了声招呼转身准备离去，刚刚触碰到门把手，身后的老师又貌似无意地开口。
“刚刚忘了说了，我之前讲了那么多、可不是劝你去追川上那小子啊。”
近藤慢悠悠地说道。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
由比滨太太缄默了片刻，沉静地回答道。
他很看好这两人，又并不希望自己这位最优秀的学生落入到了需要和其他女人勾心斗角的田地但对面前的女子来说，她需要的并不是其他人的意见、而是自己的心中下定决心。
有些玫瑰是不可能会被驯服的，只是又舍不得那样香气四溢的缱绻柔情，便不得不冒着被茎上的尖刺扎痛的风险。
由比滨太太也是明白的。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没有那样的心态可是会落泪的。”
“……嗯。”
许多事情从来都是如此，一眼便能瞧见结局。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这是新的。”
“这就是川上老师为了那两个女孩儿特意来拜托我的原因么？”由比滨太太莞尔一笑。
两人一边挑选着食材一边聊着天。
“虽然我不信仰宗教，但《圣经旧约》中有些话还是挺有道理的，这件事您可能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对我来说这很正常都是我的学生，她们如此难得的选择了信任我，那我当然也要尽力地回馈给她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雪乃和结衣是如此，英梨梨和诗羽当然也是一样。”
川上远玩笑似的说道：“人总归是亲疏有别、我一向喜欢护犊子……可惜没给结衣帮上什么忙。”
“没有的事。”身前的女子连忙否认：“其实国中的时候，结衣那孩子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总有些不自信，喜欢看别人的脸色、又没法坦率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单亲家庭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这样子，过于的喜欢考虑别人的感受，共情能力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川上远语气温和。
走在前面的由比滨太太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或许真是这样吧，以前我从没想到过结衣她能变得像现在这样开朗坦率单单只是这一点，我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川上老师你了。”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主要还是因为她现在有了一群非常棒的朋友。”川上远摆了摆手不敢居功。
“但如果没有川上老师，结衣也不会拥有这么多可以交心的好友吧。”娴雅知性的温婉人妻在他的身旁笑语嫣然：“不管怎么说，结衣和我都很感谢川上老师呢。”
说实话，某种意义上别有用心的川上远愧不敢当。
谈笑之间该买的东西也都挑选好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往回走，东西当然也大多都是川上远拎在手上，只给身边的女子象征性的留了一些较轻的物件。
绅士精神可不是粗暴的大包大揽，过度的被照顾只会让对方凭白的增添心里压力对于个性温柔独立的女性来说、比起面对太过刻意而又直接的好意，始终还是平等放松的相处方式要来的更加开心一些。
有时候、体会对方的感受比单纯的“对她好”更为重要。
他们来的这家商超并不是由比滨太太平日里常来的那家店，离她家也有段距离八卦总是比辟谣传得快，万一在附近的店里碰到熟人、被传了些风言风语可就不太好了。
当然、嘴上的理由还是用的“那家商超更大一些，里面的东西也比较齐全”。
川上远心知肚明，他肯定乐得像现在这样子并肩散步，本来由比滨太太还准备开车来，亦是被他用“走路能锻炼身体，太频繁的开车就容易翻车”这种奇怪的言论拒绝了。
尽管很离谱，可同样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女子又怎么好意思反驳。
好在这条路上行人也少。
天边已经露出了些许的暮色，春日傍晚的微风像是樱花一般的轻柔，清凉却不冷淡。
尽管黄昏的凄迷和惆怅已经渲染上了穹顶，絮扯着几缕云彩的天空仍旧是一片清澈明净到近似于大海的深蓝，唯独正冉冉地落入远方地平线后面的夕阳那儿、成了一片火红与金黄的燃烧，朦胧的晚霞也依偎在她的旁边。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条路上走呢，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就在家的附近还有着这样的风景……真是可惜，这样的傍晚应该已经被我错过了无数次了吧。”
闲适的步履之下是一座小桥，桥下的小河不算宽，却也是从望不见的远方流过来的。
“如许的景色能看见一次就不算遗憾毕竟也不是每天都能有这般适宜的心情。”川上远微笑着说道。
“什么样的心情才能看见这样的景色呢？”
“唔……有同样能看见这样的风景的人陪在身边？”
川上远仿佛没注意到身边的女子同样被染的绯红的面容，将拎着的东西换到了一个手上，抬起胳膊指了指顺着河流的远处。
“你看那儿。”
远处高楼的剪影和近处樱花树的枝条一齐伸向了天空、傻傻地托着彩霞的辉光，一切都仿佛失去了纵深。尚有大半飘浮在地平线上的落日像是将自己的一部分融化到了小河的水流中，于是金色的斑点和火焰便顺着波澜的水面一路从极远之处轻燃到了脚下。
像是一条蜂蜜与琥珀所铺陈的小路，这样的道路大概只会出现在爱丽丝的仙境中。
“如果是在海边，这样的夕阳应该会更美丽的吧，可惜我还没见过海边的落日。”
由比滨太太转过了目光，映入瞳中的是另一种美的虚幻的风景。
落日的余晖零零碎碎地洒在了川上远的身上，明亮却不刺眼，被这样的光芒轻吻着的笑容仿佛是一个甜美的清醒梦，梦里有灿烂的向日葵田、有在溪水旁解着渴的小鹿、有躲藏在花田外的木槿花、有在田间沐浴着夕阳睡着懒觉的两只猫儿……
她忽的觉得心跳好像变快了，可这样安闲的傍晚又让一切都宁静了下来。
羞怯的女子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脚下黑亮的柏油路也被镀上了金色，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架在天空中的彩虹的顶上，身边一切仿佛都轻盈了起来。
“远君、你……喜欢雪之下夫人么？”
细微的声音犹如梦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但此刻的她就像面对死亡的朱丽叶一样完全不需要勇气，浪漫包裹着鲁莽、迷茫轻举着纯粹，朦胧轻颤的心思便由梦境中起舞、到现实中浅唱。
“喜欢哦。”
川上远没有一丝犹豫。
“和喜欢太太你一样喜欢。”
第六十九章 难舍
“这样么……”
由比滨太太喃喃自语着，轻声的叹息。
她没有想过得到的回答会是如何的模样，但又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仿佛一切本就该是这样，恬静冷淡、带着不灼热的暖。
谁都知道这是不对的，哪怕用再多的坦率、纯粹、温柔装饰在上面，内里仍旧是执迷不悟的贪婪。
川上远也是、她也是。
由比滨太太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难过似乎有一点，开心似乎也有一点……她应该生气么？可好像又没办法下定决心去生川上远的气。
身边的男人一如以往的微笑着望着她，由比滨太太忽然莫名的有些恼怒、恼怒着自己如此轻易的就落入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陷阱中，可紧接着又从恼怒变成了带着些许哀怨的惆怅。
火红的浮云仍旧环抱着落日，夕阳的余晖愈发的昏黄，被金色的光芒所点燃的城市最终还是会慢慢的落入灰烬的黑色知晓了这件事只会让人生出更多的哀愁，这样的景色并非俯拾即是，而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真下定了决心、那么能陪着她一起欣赏这般风景的人，或许便不会再有了。
终归还是舍不得。
川上远悄悄凑到了她的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她的侧脸。
“老是蹙着眉头会变丑的。”
……
完全没预料到的突然袭击让由比滨太太的面容染上了比晚霞还要明艳的绯红。
回到了家中，两人之间的气氛仍旧有些奇怪，但也谈不上尴尬，只不过是比之于往常的心意相通又多了点更加暧昧的气息。
川上远当然是毫不在意的一如既往，而由比滨太太则少了许多言语，不管身边的男子说些什么她都只是低垂着眉眼、轻声答应着，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谈笑自若的模样。
害羞总是免不了的。
这对川上远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害羞又不是生气和难过，想要解决这种状态简直是轻而易举。
于是他开始讲起了笑话。
稍稍改变了一下背景，先是『“勃列日涅夫同志在哪里？”丨“勃列日涅夫在波兰。”』的苏联笑话；再到『“我的妻子失踪了。”丨“先生、你这样一直笑我们没法做笔录。”』的英式笑话；接着是『胡适之啊胡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的文人轶事；最后再加一点『你这一指头下去没死也让你捅死了！』的大陆相声。
虽说每个人对于幽默的理解都各不相同且千奇百怪，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总能找到她的G……笑点。
果然，在川上远开始讲瀛洲本土的落语之前，由比滨太太已经被他逗的前仰后合，笑的眼角都沁出了泪珠。
害羞可没法抑制住神经冲动和生理反应，而等到黄莺出谷般的甜美笑声停下之时，由比滨太太当然也没办法维持住之前的状态。
“……远君真是坏心眼。”捂着肚子的女子幽怨地瞪了一眼川上远，娇声嗔道，笑到发颤的嗓音比起抱怨更像是撒娇。
“其实我的第九个职业生涯规划就是成为知名的搞笑艺人。”川上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在瀛洲省的社会阶层中，成功的搞笑艺人的社会地位可着实不低，与此同时在大部分瀛洲人的择偶观中是否幽默也是一条相当重要的标准，这种观念甚至造成了许多年轻且尚未成名的搞笑艺人同样能娶到相当漂亮的妻子、并且在事业的起步阶段都是靠着妻子在外打工赚钱养家的奇怪现象。
吃软饭这事儿川上远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