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真够讽刺的,从来自喻为最强混血种的他此刻也只能苟延残喘的躲避灾难,当风间琉璃投入深水以身祀神时,他从心底里涌起的那股悲哀和无力感是无法叙述的。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他只能诞生出这样的念头。
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做什么呢?现在的他甚至没有资格手握刀剑去向白王发起冲锋,有些时候送死,也是需要资格的。
“咯嘣——”
源稚生返途准备抱起另外一个人时,他的左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爆响,这是骨骼断裂的声音,顺着剧烈的疼痛和重心的失衡,他径直摔在了地上以头抢地满脸灰尘。
难以想象,在半小时前还能与最强的“鬼”厮杀的他,现在居然如此的不堪,巅峰的战力与苟延残喘的狼狈之徒切换的毫无间隔。
源稚生知道这是自己本该迎来的结局,当他喝下那最猛最毒的胎血时,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诚然,胎血可以让他跨过临界血限,成为超越鬼的存在,可但凡是力量获取都是有代价的,如今他这幅模样就是沉重代价之一。
若是侥幸没有死,在力量褪去之后,被胎血过度侵蚀后的身体会几何倍的衰老,但血管中流淌的皇血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去,大概率他会在身体腐朽的情况下成为一个残废,或者植物人,全身的机能会在半年内飞速消退,直到最后除了意识尚在之外,唯一可以动弹的大概就只有眼珠了。
真是讽刺,难道这就是报应么,只是着报应来的未免也太快了,快到让人难以悲哀,一切就都循序渐进的发生了。
就现在来说,胎血的后遗症已经让他的骨骼开始松弛,原本超合金般的硬度,到现在却脆弱的像是得了骨质疏松的老人,如果用X光透视,会发现此刻所谓的皇全身上下的“龙骨”都在开裂出细密的裂缝,只等待崩溃蓄积到了一个阈值,这幅无坚不摧的身体就会成为被海水冲过的沙堡,烟消云散,付之一炬。
源稚生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可他不在乎,现在他已经很难在乎什么东西了,因为他曾经所重视的都已经不在了。
将最后一个还有呼吸的人丢进了安全屋中,源稚生再拖着身体将残破的沉重大门搬了过来,他拖拽着这个数吨重的生铁,每走一步额头的青筋仿佛都要绽开来,原本开裂的伤口不断的在飙血,可他依旧忍住了剧痛封死了安全屋的大门。
最后他倒坐在地上无力的望着红井外的天空闭眼聆听着那仿佛开天辟地般的轰鸣。
就这样就行了吧...
源稚生曾经想过卸下身上的重任,将一切的使命交付给别人,可花费了二十余年的时间,他没有找到继任者,本身的力量使得他不得不站在大家长这个位置挥斥方遒,沐浴鲜血。
而现在,似乎有更强的人帮他顶过了本该他去完成的宿命,这难道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么。
听着胸腔内火热的心跳,皇的血液仍旧在血管中崩腾,只是这幅身体已经难以承载这份力量和责任了,如果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意孤行继续大量活动,皇血大概会冲破血管导致他当场死亡。
源稚生觉得自己还不能死这么早,所以他拖着身体坐在了红井边望着被炽日点亮的夜空,他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了半截染血的香烟叼在了嘴里,伸手去找打火机,却摸了个空,不知道是在搬运人去安全屋时在哪里遗失了。
他没有起身去寻找,只是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静静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找寻什么。或许是在等那一场终究不会到来的流星雨?
或许吧。
“咔擦。”
安静的红井通道里,金属打火机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一簇温热的火焰在源稚生身后点燃了,照亮了他沾满鲜血的疲累背影。
“稚生,要火吗。”
源稚生的身后,老人亲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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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源稚生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负荷过载的心跳加速跳动,有那么刹那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体退化到了产生幻听的程度,因为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在红井,这个最后的决战之地听见那已死之人的声音?
说话人的声音,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是橘政宗的声音。
他可敬可爱的“父亲”。
“少抽点烟,你现在的身体再受到刺激的话你就要死了啊。”
源稚生猛然回头,他看见了那簇递到自己面前的火焰,对方将他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燃了,亦如曾经的慈祥和严厉,都这种时候了对方还告诫自己注意身体。
火光的照耀下出现的的确是源稚生熟悉的那张脸,饱经风霜的苍老容颜,睿智而清澈的瞳眸,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以及一身黑色肃穆的羽织。
橘政宗。
出现在源稚生身后的老人的确是那个统治黑道数十年,德高望重又令人闻风丧胆老大家长,他的模样源稚生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怀,在炉火边锤击刀具时的悉心教诲,共面血海风雨时的可靠和坚韧,这位老人在源稚生的生命里是一座丰碑,是一位导师,也是一个慈父,他又怎敢认错自己的父亲呢?
“政宗先生。”
震惊之后是迷茫和困惑,源稚生怔怔的看着已死之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位老人并非幻觉,一位对方才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火光温暖而明亮,却照不清老人面庞上褶皱中隐藏的一尊尊坟墓。
“稚生,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突如其来的政宗先生缓慢的走到了源稚生的身旁,跟他一同坐在了一起,有那么一刻两人就像数十年前在鹿取小镇里一般,共坐在河流边,看着溪水跃过藤蔓叮咚雀跃,石片划过水面打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波纹。
可如今,他们是在血染的红井内,在他们面前是死亡,是鲜血,是残酷,甚至在井底还有着八岐大蛇尚且温热的遗骸,巨大而恐怖让人见之生畏,地面开裂出的裂缝中流淌着灼热的岩浆,空气里的温度让人接近无法呼吸,这里仿若地狱。
巨大的违和感不断的冲击源稚生的神经,他右手死死的捏紧了,身体的麻木却无法将痛苦传递到他的大脑中枢,这使得他深处在一种是是而非的梦幻中。
他以为自己死了,现在看见的是政宗先生的灵魂,可身体的剧变又清晰的告诉他他还活着,活在这个残酷而丑陋的世界,外面是雷霆和风暴,战斗和厮杀,在这里,他却与自己的亡师共坐,见证着腥风血雨。
“稚生,你是不是想说我已经死了。”政宗先生没有看源稚生,却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是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死在东京塔下死侍的阻截中,我眼睁睁看着你在爆炸和火焰中死去,事后我们还找到了你的遗体,只是已经被大火烧焦的不成样子了。”源稚生低声说道。
“但我现在还坐在这里不是吗?”橘政宗笑着说:“相比起来,你才真的是要死了。”
“政宗先生,我不明白。”
是啊,源稚生有太多的不明白了,为什么橘政宗会死而复生,为什么又会挑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橘政宗还活着,他一时间很震惊、无法接受,但细细想来事情也的确有那么一些违和,在东京塔围杀王将之夜后,找寻的橘政宗尸体被烧成了焦炭,可却没有对比过DNA,因为在那个地下车库中找到的人类尸体就只有一个,除此之外都是死侍的残骸。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验尸部的人搞错了,或许是将王将手下的尸体错当成橘政宗了,其实橘政宗一直都没有死,在那一晚后他隐退到了二线,默默的注视着自己带领蛇岐八家对抗王将直到现在?
“不明白是正常的,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事情都是不明不白的,我们常年生活在假象之中所以学会了如何欺骗自己,一个人懦弱,所以他欺骗自我去逃避一切困难,一个人强大,所以他欺骗自己去顶天立地扛起宿命的大旗。”橘政宗左手轻轻的拍了拍身边源稚生的背感慨道:“稚生,你我都生活在一片谎言中啊,可今天你却得之有幸,能头一次的从这一场谎言中走出来,得知真相。”
谎言。
源稚生静静的听着橘政宗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直到最后他才看着橘政宗的双眼问:“老爹,事已至此,你难道告诉我你又一次的违背了誓言吗?”
橘政宗也在看着源稚生,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底的无力、悲哀,听着他将所谓的信赖拆成一片片揉碎后夹杂在字句里的祈求——如此高贵的皇啊,居然也会有着这么低声下气的一幕吗?
橘政宗没有回答源稚生,他没有再讲一些不知所云的话,可源稚生却准确的从对方的眼里收获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狂喜、自傲、如释负重、奸诈...
一切又一切的本不该出现在那个睿智的老人身上的情绪一一的在橘政宗眼底浮现了,直到了最后一刻,他揭开了自己的保护色,露出了下面宛如雄狐一般狠厉而阴毒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