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的话说得谦虚，但江中的水神却不敢失礼。
她将一块小小的牌子挂在了小蛊雕的脖子上，又细心的同这懵懂浑噩的孩子叮嘱了许多，这才不舍的目送那小小的蛊雕飞到陆恒所在的小船之上。
然后又是一番恭敬的道谢行礼，这滂江水神才恋恋不舍的自江中退去。
她虽然想常伴在孩儿身边，但她身为一江水神，无法随意离开滂水。更何况如此前辈高人，愿意收留她苦命的孩儿，已经是难以想象的福缘了，自己怎敢停留叨扰？
若是前辈有事吩咐，自会唤她。
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对孩儿的不舍和担忧，以及对未来的希冀，滂江水神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那小蛊雕则在众人身边飞来飞去的飞了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的落在了陆恒面前，再次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的对陆恒行叩拜礼。
陆恒看得好笑，道，“在我面前不用下跪，你只要不行恶事，日后若能成道、多行善举，也就不负我今日收留之缘了。”
陆恒的话，小蛊雕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眼前的前辈是他不能得罪的。娘亲交代，要好好听话，因此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河湾处，暂时的平静下来。
那小蛊雕性格活泼，很快便没了拘束感，开心的在众人身边飞来飞去。
不过陆恒高高在上，小艾又性情清冷，到最后，这蛊雕倒是跟霍封玩得很开心。
霍封虽然修为尽失、道心崩碎，但却一直很乐观开朗。如今撞上这活泼跳脱的小蛊雕，双方反倒是彼此看对眼了，很快便玩闹成一团。
而船舱之中，红发女子一直沉默的盘观着一切的发展，一言不发。
待到那滂水江神离去许久、霍封已经和小蛊雕玩闹戏耍后，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船舱中走出来。
陆恒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因此见女子出来，便笑着道。
“姑娘终于觉得船舱里气闷、要出来换换气了吗？”
红发女子叹了口气，看了那小蛊雕一眼。
名为古炎的小蛊雕如今正蹲在霍封身前，不断的伸着脖子去接霍封丢来的面饼屑。
这呆头呆脑的一幕，看起来很有趣。
红发女子再次叹息一声，朝着陆恒行礼。
“事到如今，其实也不好做隐瞒了……不过狼神想来也应该猜到我的身份了，”红发女子苦笑着说道。
“嗯，”陆恒点了点头，道，“姑娘没有刻意隐瞒，陆某自然猜到了。”
红发女子叹息一声，道，“没错，我便是这火通国如今的国主、炎帝连山婧。”
“……？！”陆恒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火通国国主……连山婧？
火通国的国主不是男的吗？
陆恒略显错愕，再次看向了眼前的红发女子。
公叔桀讲述中的火通国国主，心胸宽广、行事光明磊落，豪爽大方，不拘一格……这竟然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而陆恒惊愕的反应，也让连山婧愣住了。
她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狼神，迟疑了数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公叔桀跟狼神说了什么吗？”连山婧的眼睛徒然眯了起来，“我记得，公叔桀这老小子说过，他曾向狼神提到过我的事情吧……”
陆恒干咳了一声，说道，“是的是的，公叔巫祝对国主赞不绝口，直言国主乃不世明君，胸怀天下，让人颇为敬佩。”
“……”连山婧的眉毛微微一挑，却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面纠结，而是默默的记在了心里，打算回头再去千针城逛逛。
不过现在，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她看着陆恒，以及陆恒身后的那只小蛊雕，道，“如狼神所见，我乃先帝之女。而这古炎，若真是先帝子嗣，那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了……”
说到这里，连山婧神情复杂，但她还是朝着陆恒深深的行了一礼，道。
“无论如何，终归是父亲的血脉。连山婧代父亲谢过狼神援手之恩。”
“这小古炎能有幸跟随在狼神身边，听从教诲，也是他的缘法。”
“狼神这份恩情，连山婧心中记下，来日狼神若有吩咐，连山婧可为狼神去做任意一桩事、只要能所能及。”
连山婧的表情，颇为郑重。
以她的身份修为，能够给出如此承诺，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虽然她并不觉得狼神稀罕她的这个承诺，但狼神愿意出手援救父亲之子，自己作为这古炎的姐姐，却不能装聋作哑，应尽的礼节必须尽到。
而陆恒看到女子如此郑重模样，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你愿为我做任意一件事，江神娘娘愿意受我驱遣……哈……陆某救这小古炎，倒是凭空做了一无本的买卖，而且还是一本万利、赚大了啊。”
陆恒的自嘲，让连山婧摇头，“狼神说笑了。”
她再次朝陆恒拱了拱手，道，“这几日多有叨扰，是连山婧失礼了。如今家中有事，连山婧也不便再打扰狼神清净，便就此离去吧。”
“而狼神此番南下伏山城，尽可直入城中。连山婧必定安排妥当，不教狼神受阻城外。”
说完，连山婧便站在船头之上，再次朝陆恒深深行了一礼，然后直接纵身跳入了江水之中。
那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陆恒刚抬手想要挽留，对方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
船头之上，陆恒颇为无言。
他看了看眼前空荡的船舱，又看了看江中那缓缓漾开的水波，苦笑一声，道。
“国主明明收了船费，却半路离去，将我们这一船人撂在江中不管……哎……霍兄弟，这幽址城的摆渡业务，有投诉渠道吗？”
“啊？投诉渠道？”霍封愣了一下，有些不解，“敢问狼神，何谓投诉渠道啊？”
“咳……无事无事，”陆恒摆了摆手，道，“我胡诌的，不用理会。不过国主如今半途离去，这小船却无人摆渡了……哎……看来我们要步行南下了。”
霍封则笑着道，“其实在下也会摆渡，此事就交给霍某吧。”
陆恒有些诧异，“哦？霍兄弟还会摆渡？”
霍封点头，道，“云门弟子云游四方，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往往能学到许多有趣的小技能。比如这摆渡划船，霍某便略懂一二。”
陆恒笑了起来，道，“既如此，那便麻烦霍兄弟了。”
第107节 第105章 人面的警示
夜幕下的河湾处，随着红发女子与江神的离去，再次安静了下来。
至于这国主去了哪儿，陆恒用膝盖都能想得到。
必定是去这滂江的水府找那江神古周了。
而且她离去时直接投水而入，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自然不难猜测。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是这国主自己的家事，陆恒就不去凑热闹了。
以国主表现出来的品性，陆恒相信她是不会为难这滂江水神的，否则也不会代替其父向陆恒行礼。
当她低下头颅的那一刻，便代表她已经认可了这小蛊雕的身份。
小船上，小蛊雕对那关在笼子里的肥遗鸟充满好奇，围着笼子转个不停。
而那笼中的肥遗鸟则软绵绵的趴着，根本不理会外面这只肉食系的猛禽哪怕小蛊雕正用一种渴望而好奇的眼神盯着它。
一路的颠簸下来，这只肥遗鸟已经放弃了抵抗，那懒洋洋的模样，颇有种躺平任由摆布的味道。
霍封倒是有些紧张，连忙同小蛊雕叮嘱了好几遍，“这鸟不能吃！这鸟不能吃！”
霍封严肃的说着，直到小蛊雕用力点头了，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晚上睡觉的时候，霍封还是决定抱着肥遗鸟的鸟笼入睡。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拜托小艾帮他盯一下，生怕自己睡着了之后被小蛊雕趁虚而入。
不过他的担忧其实有些杞人忧天，因为小蛊雕虽然对那肥遗鸟比较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
它饿了就直接遁入水中，数秒后叼着一条鱼飞上来，落在甲板上用尖锐的爪子刨开鱼鳞，然后用喙小口小口的啄食着鱼肉。
天明的时候，霍封就是被小蛊雕那尖喙啄食鱼肉的笃笃声叫醒的。
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霍封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打了个呵欠。
晨间的冷风中，陆恒卧趴在船头、闭目休憩，似乎睡着了。小艾则盘膝坐在他身边，同样闭目凝神，炼化灵气，守护着狼神。
见这一人一狼正在修行，霍封也不去打扰。
他默默的走到船尾洗漱之后，将沉入江中的船锚捞了起来，随后坐在船尾的位置开始掌舵摇橹，控制着小船缓缓的驶离了这处河湾。
而小蛊雕则蹲在船尾，好奇的看着霍封从河底捞出来的那一筐石头，不时的用喙去啄两下。
毕竟是普通的小船，所谓的船锚也不过是一个竹筐里装满了石头，并不能像那些豪华大船一样用真正的金铁打造船锚。
而小船驶离了河湾后，很快便驶出了这条小小的支流，再次汇入了江面开阔的滂江。
迷蒙的晨光之中，滂江之上视野开阔，除了他们这艘小船外，远远的也能看见大小不一的船只在顺流而下。
此处的滂江江面宽约千丈，江面开阔、水流奔涌，小船只需顺流而下、其速度并不比岸上的奔马慢多少。
陆恒睁开眼睛时，这艘小船已经远远的驶出了幽址城的地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此时正落在江面上，远远的能听到江中船夫的歌声传来。那略显嘶哑的悠长歌谣中，有着某种苍凉的古老气息。
而不远处的江面上，正有一艘三层结构的大船顺流而下。风帆鼓荡间，速度比他们这艘小船快了许多。
双方平行交错而过时，远远的，陆恒能够看到那第三层的甲板上，有一个衣着单薄的中年男子打着呵欠、搂着一位同样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从船舱中走出来。
陆恒看到那中年男子时，对方也远远的看到了江中那条小船上的白狼。
双方视线交错，中年男子愣了一下，似乎在那白狼的眼中看到了似笑非笑的情绪。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怀中的女子，远远的朝那小船上的狼妖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陆恒笑了起来，倒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有礼貌，便也朝着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数十息后，大船远远的将陆恒他们抛在了后方，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陆恒最后看到的，是那船帆上栩栩如生的蛊雕图腾。
这滂江两岸供奉火神的同时，也供奉着江神古周。所以江上的许多船只，都印有蛊雕的图腾。
陆恒对此，倒也不算诧异。
他看向那绕着小船飞来飞去的小蛊雕，笑着道，“古炎，来我这里。”
白衣男子的身影显现而出，陆恒的元神化身招了招手，“让我看看你的状况。”
陆恒的呼唤，小蛊雕不敢忽视。
它连忙轻振翅膀，落在了陆恒的手上，乖巧无比的站着，等待陆恒的检视。
而晨光之中，视线若是离开这水运发达的滂水江面，一直向南，直抵这片大地的尽头，便能看到万里碧波涌动的广阔大海。
金色的阳光，将辽阔的海绵映得磷光点点。
腥咸的海风，呼啸着吹过大地的尽头、拂过广阔的海面，一直吹到了那远非常人所能抵达的海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