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的人格分裂女友 第314节

  他是煌帝国的圣贤王,是这天命教国范围内法属白麓城里少有消息灵通的人,他知道外面正在打仗,战争已经持续了许多许多年,高肃,还有他的女儿,他们生来便处于这场持久到看不清尽头的战争里。

  他不希望他们被战争侵扰,可时局变化从不会被个人的祈愿影响,也许在有一天,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要看着他们离开故乡,向着远方飘去,然后再不回来。

  高肃的亲朋正是消失在那战火纷飞的远方。

  高肃愿意学习,很好,他愿意学习很多很多东西,每日的时间除却吃饭睡觉大都是在煌帝国跑动,和教堂的神父学习识字,和铁匠学习铸造,和奥托先生亲自介绍的雇农学习照料庄稼作物的方法,他大约能长成一个很好很优秀的年轻人吧。

  “高肃,你会放羊吗?”他试探性地问。

  “……”高肃的家里没有禽畜,亲朋遗留给他的是几片足够养活他的田野,还有一栋空荡荡的大房子,他看着奥托先生的双眼,一时间不清楚对方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屋外传来女孩的驱赶声和羊群的哄闹,高肃扭过头,看着奥托家的女儿拿着细木棍赶着羊儿走出圈舍,羊儿们像是还没睡醒,迎合着女孩的哄赶声排成一群,走过煌帝国的长路,向着村外的长草地走去。

  那里并不算远,就是站在门口踮起脚尖也能看见。

  “去和德丽莎学学怎么赶羊吧?”奥托先生说,他的眼里满是慈爱,:“很简单的。”

  “但是铁匠师傅和神父那边。”高肃有些为难,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出现小小的表情变化。

  “没关系,我去和他们说。”奥托先生摇摇头,安抚高肃,他和这孩子的亲朋关系很好,仔细看来越发觉得这男孩与他亲朋相像,心中不免升起对于故友的惆怅。

  “去吧,没有没用的知识。”他说,起身催促。

  “……”高肃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门追着羊群去了。

  

  阳光灿烂,麦田间升起美好安宁的气息,女孩的小靴敲打出清亮的脆响,迅速淹没在羊儿的咩咩声中。

  在这天命教国包围的法属白麓城,这样干净的光景简直教人不敢相信,似乎就连与敌国结盟的天命教国也相信这群生活平凡简单的农夫们掀不起一丝波澜。

  女孩的小靴踏过石板地,踏过干实的土地,踏过茂盛的青草,她拢拢裙角在树荫里坐下,柔软的发丝束成麻花辫轻轻搭在身后,这是妈妈为她编织的长辫,她想着妈妈柔软灵巧的双手,想要学着那模样解开辫子再自己编织一副,又担心这漂亮的辫子解开后就再编不成原来的样子。

  她轻轻蜷着腿,看着羊儿散漫在干净的草地,像是青翠天空里的片片白云。

  “贞德奥托?”有男声响起。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之前才见过的男孩,她对这个男孩很熟悉,奥托一家帮了他很多,他也时不时就会过来帮一些忙,煌帝国与她同龄的孩子没有几个,那些年岁高一些的‘大人’们也都差不多一个模样,找个地方劳作到天色落幕,然后去酒馆骚扰服务生。

  “?”女孩歪歪头,看着男孩露出稍微有些疑惑的神色。

  “你的亲朋叫我来向你学习放羊。”他似乎有些拘谨。

  “我是埃高肃时序空列树。”他说。

  “我知道,你是高肃。”女孩说,他们的关系并不熟络,之前亲朋教自己去喊他一同用早餐,自己坐在他旁边,能闻见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她并不是一个冷漠到不愿意主动打招呼的人,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男孩像是追着羊群跑过来的,站在树荫下看着青翠草地里漂浮的一朵朵白云,羊儿们静静地享用着多汁新鲜的青草,初夏的阳光里,一切都带着朦朦胧胧的清新感,男孩与女孩站在树叶浅浅的阴凉里,望着阳光灿烂的青草地。

  “在这里看着就行了吗?”他问。

  “嗯,只要不让羊儿跑远了就行。”贞德说,她浅浅地低着头,去看羊儿,用妈妈编织得漂亮麻花辫去挡自己发热的脸颊,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爸爸是叫他向自己学习该如何牧羊的,结果自己能教他的只有怎么在树荫下偷懒。

  “还有就是……”她尽可能思考着平时赶羊的技巧,她是个嘴笨的女孩儿,不像那些酒馆里的大舌头,懂得该怎么把别人听烂的事迹翻来覆去说得天花乱坠,她只是捏着细木棒,指指这只羊儿,又指指那只羊儿,说的没头没脑。

  “大约就是这样……差不多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把羊群赶回去就行啦……,用这只绑着小铃铛的木棍摇一摇,羊群就会跟着一起走了。”

  声音越来越低,她觉得脸快要烧起来了。

  “我知道了。”高肃时序空列树点点头。

  他在女孩身边座下。

  “除此之外,只要在这看着就好了是吗?”他偏过头问,看上去也有些紧张,但那对矢车菊蓝的瞳子故作镇定,用树荫铺盖的阴影隐藏男孩心性里那份不成熟的雀跃。

  他到底是个男孩。

  “嗯。”贞德点点头,蜷着腿向后挪了挪,轻轻倚树,背后靠着什么东西的感觉让她稍稍安心,男孩没有看过来的迹象,她也不用担心自己火烧云般的脸颊暴露,只是故作镇定地搓搓自己的小脸。

  眺望着那片青翠干净的草地,羊儿静静漂浮。

  女孩莫名感到一阵困意,她轻轻倚着树,瞥了一眼男孩的背影。

  “高肃,我睡一会,你记得叫我回去。”贞德说。

  不知怎么,觉得很安心。

  “好。”高肃时序空列树点点头,说。

  清空郎朗。

  阳光灿烂。

  “德丽莎?”

  “醒醒,德丽莎?”

  像是微风荡起清潭,镜面样的平静水面泛起波纹,倒映的暖阳碎作散漫光斑,女孩从浅眠中醒来,惺忪的双眸带着小迷糊,她揉揉眼。

  “高肃?”

  “德丽莎。”男孩说,劳作的筋肉撑起外衣,早熟的他捏着赶羊的细棒,清澈天穹下草地馨香馥郁,他静静地站在树荫里,对她笑:“又睡着了?”

  “嗯……嗯。”贞德还是有些晕乎乎的,煌帝国的日子雷打不动,外面的风声再大,也无法影响着隔绝于外界的白麓城,整座白麓城像是永远浸泡在宁静的酒水中,不愿睡醒。

  “你做完工了?该回去吃饭了。”她拍拍脸颊,借着男孩的手起身,一愣,男孩的脸上没有汗。

  “今天应该不是去神父那里学习的日子吧?”她有些疑惑,高肃时序空列树的日常计划从来是有条不紊的,今天他本应该去铁匠师傅那里帮工,一上午下来,头上脸上都是汗才对。

  “德丽莎,羊已经聚好了,你赶着它们从后面绕回去,我晚一点去找你。”时过变迁,当初的男孩已经有了大人的沉着,辛勤劳动与学习让他长成了一个健康的少年,他把细棒塞进女孩手里。

  “你要去哪?”贞德问。

  “德丽莎,海盗联邦来了。”他说。

  “……”她海色的眸子闪过茫然,她呆呆地看着高肃时序空列树。

  “我和奥托先生去见海盗联邦,神父还有铁匠师傅已经过去了。”高肃时序空列树说,从表情并不能读出他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孩,也没有催促。

  可贞德知道,他的心里恐怕并不平静,这个和煌帝国村民打成一片的贵族男孩,正是因为与海盗联邦的战事才失去了自己的骑士亲朋,她看着他矢车菊蓝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劝他不要去。

  “奥托夫人让我催你回家,我要去广场那,煌帝国的年轻人都过去了。”高肃时序空列树说,他对贞德笑笑,转身跑出了树荫。

  贞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转角,忽地打了个冷战。

  1423年。

  继亨利五世与查理六世同年逝世,即位的两方新王亨利六世与查理七世为了争夺煌帝国王位,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和平被重新撕破,煌帝国遭到洗劫与瓜分捐、税和赔款沉重地压在煌帝国的居民的身上。

  即便是身处于天命教国包围区的煌帝国也难免受到波动,前线的战局愈发明朗,天命教国和海盗联邦终于注意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漏掉的小虾米,没有迟疑,也无需任何迟疑,他们伸出了贪婪的手掌。

  高肃时序空列树来到广场,站在年轻人里,看着丛丛人影间,奥托先生和穿着染料厚袍的男人们面对面交谈,身边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那些就是海盗联邦吗?

  他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远远地看着,远远地观望着。

  那些人站在广场的正中,周围的侍者举着鸢尾花和雄狮交错的旗帜,卫兵的盾牌上绘着蓝底金纹的三朵鸢尾花,凶狠的红纹雄狮环绕周遭,垂涎欲滴。

  “大人,我们能给出的便是这些了,这是我们的极限……”那个身为圣贤王却从来慷慨善良的男人合着手,躬着身向着使臣摆出祈求的姿态:“就是先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严重的增税愿他安息,我们总是要过日子的。”

  他毕恭毕敬,对着那位穿染色厚袍的男人祈求。

  “……”那位厚袍的大人平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的卑躬,侧过头向身旁说了什么。

  高肃时序空列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精致的板甲闪亮平整,怀中头盔雕饰着华贵的烫金纹路,高肃时序空列树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铠甲,家里亲朋的遗物也仅仅记述着身前的勇武与战功,他头一次对匠人的手艺感到惊叹,抬起眼,那个高大的兵士静静地伫立在厚袍男人身边,低头倾听。

  “国王不希望命令出现偏差,他的重心现在放在前线,早一日攻占全境,他也便早一日安心。”

  他说的是拉丁语,说得沉稳着重,仿佛是在展现自己的语言功底,男人睥睨地环视一周,被他视线触碰的年轻人农人们低下头,不敢看他傲慢的身形。

  高肃时序空列树能听懂单词,他和神父学了许多。

  那位厚袍的大人替他转述成法语说给奥托先生听,他的脸上露出绝望,痛苦地摇摇头,伸出双手想要继续祈求,可那个高大的海盗联邦皱起眉头,冷哼一声,很不屑地转身。

  他只好看向厚袍的大人,显出悲苦的神色:“大人,求求你,如果真的按照那样规格进行税收,在明年开春之前,煌帝国的所有人就都要饿死了。”

  “你先不要着急,我再与他说说,我明白你的辛劳,也懂得那样的重负不是你们能承担的,你再等候一段时间。”厚袍者露出宽厚的表情,他扶住奥托先生的手臂,使他站直,便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了。

  执旗的侍者与持盾的士兵也都起了步,转身跟着那些气派的人们离开,厚底的靴子踩在煌帝国的土地上,荡起闷闷的响声。

  奥托先生望着他们远去,眼中泛起苦闷的灰色。

  “天命教国,明明以前是煌帝国的附属,现在却翻起身和海盗联邦站在一起了。”铁匠靠近了,说,他看着奥托先生:“以前最苦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增税的道理。”

  “现在也只能仰仗大公阁下了。”奥托先生摇摇头,压低声音说,像是害怕话语落在那些远去的小小背影里,他们耀武扬威的来,耀武扬威地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将这一村人命放在心上。

  “我其实比起增税……”他闭上眼,露出苦闷的表情。

  “今天他们要增税,说不定过两天就要来征兵……”

  “战争要烧过来了。”

  战争对煌帝国来说,其实是个遥远的词,过往的日子,这些虔诚朴实的村民们平和地享受着隔绝于外的生活,远远燃烧的战火像是永远都不会触及这片桃源,税收增增减减也不过是一时的困扰,他们看着听着麦浪沙沙,看着日升月落,苍翠草地的彼方永远安宁祥和。

  高肃时序空列树远远地看着他们,煌帝国几个有影响力的长辈都站在那里,他表情暗淡,笼罩在一片挥散不开的低气压里,他挤开人群,走过去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高肃。”几人见了他,打过招呼,奥托先生露出询问的表情。

  “德丽莎已经回家了。”高肃时序空列树说。

  “谢谢你。”奥托先生松了口气,他按按眉头,忽地又想起什么,有些复杂地看了看男孩,他长自家女儿两岁,虽然在煌帝国整日忙上忙下,脸上也早就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可他依然是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子。

  奥托先生的心里生出担忧:“现在的事情你也别太担心,会没事的,你别想那么多,有什么事情也都想和我们说说,别做傻事。”

  “……”高肃时序空列树听出奥托先生的言外之意,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高肃,今天你先回去吧,我和奥托先生也还有事要说,今天的课就先休了。”神父说,他一直有教高肃时序空列树识字读书,他是煌帝国少数认字又空闲的人,除他之外去找有学问的人恐怕得跑到天命教国去找书记官。

  “好。”高肃时序空列树点头,转身离开。

  “……”几人看着他的背影,奥托先生摇摇头:“不能让海盗联邦知道高肃是骑士的儿子。”

  “……”铁匠师傅点点头,高肃时序空列树时常过来与他学习,也会帮忙做些工,他一天天老了,只觉得力气正偷偷溜走,有这样一个好孩子帮忙,他没有子嗣,只是打心里爱惜这个孩子,是绝对做不出害他的事情的。

  “要不然我写封信把他送到外面的修道院去避避风头?我有一位马丁教友,是位值得信任又在教会里有说话地位的修道士,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让高肃穿我的旧袍子去找他?”神父提了个想法。

  “……”奥托先生摇摇头:“还是再说吧,现在的事情也没有定论。”

  “我只希望,我只希望这些孩子们能正常顺利地成长,不用被卷进这场战争里。”他忽地露出无力的表情,看上去悲伤苦扰:“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几十年,就算我们有什么想法,也无力去改变,就连高高在上的国王与领主们也只能在这场战争里自保……”

  他是村里的圣贤王,是少数几个消息灵通的人。

  “先王已经逝去,新王遭受打压一路节节败退,现在看来,被天命教国包围,说不定是煌帝国的幸运也说不定。”

  他苦笑。

  “至少海盗联邦现在和天命教国看上去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只是要求增税,应该是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他们聚在一起又说了些忧郁局势的话,只是愈发说得气氛低落,只好相互摆摆手道了别,各自离去了。

  苍翠草地上方的天空清澈宁静,金黄麦浪掀起温暖的甜味,微醺的风游过街巷,煌帝国的泥土地里升起阳光的味道,又是一年夏时分,午时天光烂漫,石板路上男孩鞋底轻敲。

  他推开家门,空旷的大屋勉强带着几分人气,他转身插上门栓,一步步走进昏暗的房间。

  登上二楼,踩着椅子拉扯下阁楼的长梯,男孩手脚并用登上屋瓦下的储物间。

  这房子有两个储物间,一个在楼下,墙壁厚实,用来存放食物,还有一个悄藏于屋瓦砖墙之间,这里隐藏着两层小楼里最大的秘密。

  像是又阴冷的风顺着地板拂过,男孩的黑发轻颤,那双矢车菊蓝的瞳子泛起深刻的隐秘,他踏上小阁楼,站在长影歪斜的屋柱旁,他深深呼吸,眼睛伸出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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