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她是傀儡，众人都心照不宣。
天童菊之丞需要她来稳定民心，控制大局，嘴上说着尊重，实际上为了破坏圣天子推行的新法不惜把黄道带吸引过来，阳奉阴违，倒行逆施，无疑是朝臣弄权。
但说到底，当初东京地区的建立就是另起炉灶，如今的日本一共五大地区，各自执政，相当于军阀割据，与三国时代魏蜀吴格局没什么区别，谁都不是正统，谁都可以称帝，实际上都是群弟弟，毕竟谁都没笑到最后。
如果说第一代圣天子是曹操，那天童菊之丞就是老而不死的司马懿了……第一代圣天子在世的时候，他只能在旁边给给建议，雕雕佛像，现在靠着老王八的寿命熬死了两代圣天子，成功掌权，就瞅着什么时候夺取这半壁江山改姓天童了，但按捺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进一步也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然而历史的发展有其必然性，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重复错误，太阳底下无新事。
东京地区内忧外患，权力总是在交替着的。
其实天童乐有点猜不透，圣天子和天童菊之丞的关系很复杂，双方既是互相争夺权力此消彼长的对手，又是天子和臣下，圣天子十分信任天童菊之丞，生活起居都由他负责，却在强行推行新法，不管天童菊之丞的想法，直至引发这一系列事件。
本质上都是权力斗争引发的血案，但事实上不仅仅只是争权夺利，更有复杂的内里。
天童乐曾经问过，苏白对圣天子是怎么看的。
他的回答很干脆——试图装成傀儡的聪明女人，但受限于眼光和阅历，最终只能做出一系列错误决策，被人完美利用的笼中之鸟。
毒蛇却又精准的点评。
圣天子受限于其眼光和阅历，只能做出她认为正确的选择，譬如推行原肠动物新法，这代表她并不完全屈从于天童菊之丞，但同样她明明做出这样的决策，却没有与天童菊之丞完全闹翻，仍然接受着对方的辅佐……或者说，摄政，这证明她依旧是好用的傀儡。
哪里才是她的真心实意，哪里又是她的被迫妥协，根本分不清楚。
也许，圣天子只是努力的活成傀儡的模样，在暗中对天童菊之丞恨之入骨，想着办法夺回权利，上演一出权利的游戏；
也许，她作为一名十六岁少女，根本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只是在努力的做到最好，想要坚守正确又没有勇气对抗强硬的政治势力，只能咬牙苦撑，继续维持这个社会的稳定，发挥余热；
又也许，她只是一名陷入绝望的善良者，望着仅剩的正直者失去，自己无能为力。
当然必须有一点要承认，她已经多多少少有了点政治家的风采，虽然继承了圣天子之位短短两年，但身在染缸之中，她已经开始变色了。
发色固然纯白，样貌依旧圣洁，心中是否还能维持那样的纯粹，谁都不清楚。
这一场晚宴，让天童乐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至少苏白对圣天子的评语有机会得改一改了。
至于圣天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并不着急，总会有机会问出来的。
很快就会有了……
天童乐这么想着，默默抿了一口葡萄酒，然后就听见里见莲太郎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问出‘为什么七星遗产是一辆儿童脚踏车’的疑问。
……这铁憨憨一定是必然的历史惯性。
他默默站在一旁，不加入话题，仿佛旁观者一样欣赏着这一幕光景，像是隔着电脑屏幕看番的少年。
初见不识画中意，再见已是画中人。
……
“世界名画是吧？”苏白坐在中间，左边是莲华，右边是千叶，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你们在闹什么呢？”
“没什么，有点好奇而已。”莲华端坐着喝了口茶。
“我也只是有点好奇。”千叶奇怪的问：“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这个旅馆还有陪睡的吗？多少钱一晚？”
“你从哪来学来的陪睡词汇？”苏白很震惊的回过头。
“这个。”千叶举起一本书：“很有道理。”
“女仆的基本素养，服饰主人的一千条法则……啊？”苏白念出书名，就听见旁边莲华噗嗤一笑，这和服少女满脸促狭的笑着‘原来你好这口’。
“一点特殊的癖好我能理解，这种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有人看万华镜的时候，还把自己变成女人去艾草呢。”莲华轻轻哼了哼：“只是喜欢女仆的人，大多都是现实里希望得到照顾的死宅吧……”
“我对女仆没什么感觉。”苏白说的是实话，他回忆着说：“以前去咖啡厅里，固定两位女仆小姐姐，有时候运气好能碰到七八个……眼花缭乱，全是配合某个人的爱好，要说专属女仆的话，我记得……”
他停顿下来，脑海里闪过一道电光，仿佛一瞬间回忆起了什么。
在某个海边，在某个深夜，有某个人，曾经贴在耳畔对他说过一句话。
记忆已经有些略微模糊了，很模糊，几乎记不清楚是谁，说了什么，但有淡淡的蔷薇香味，以及栗色长发上的喀秋莎……只是隐约记得那一瞬间的心跳很快很快……
然后，好像发生了什么，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疼痛……
他抬起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脖子，随后回过神来：“我刚刚是不是走神了？”
“嗯。”千叶认真的说：“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可怜兮兮。”
“……”苏白无言的看向莲华，想确认一下刚刚自己是什么模样。
“像是刚刚洞房的公螳螂一样。”莲华的解释更加犀利：“咔嚓一下头就没了。”
“啊？你那是什么鬼比喻。”苏白完全没理会这两人的说辞，自己怎么可能露出那种表情，我苏某人一向高贵冷艳炫酷帅气，是轮回者中的豪杰。
但是这份突如其来的记忆倒是值得回味一下，他不禁又开始沉思，为什么想到女仆，就会联想到这份不确定的记忆？也许是跟过去有点什么联系吧，不知道在意识海里有没有。
“又开始了。”莲华托着腮帮：“他到底回想起了什么？”
千叶摇了摇头，她当然不知道，很多事都不知道，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
“你想不想看万华镜？”莲华又问了一句。
“我是人偶，不看。”千叶安静的说：“他不让我看，我便不会看。”
她很听话，本就是支离破碎的灵魂，从夏娃心脏中再现的意识，根本经不起万华镜的梦境洗礼，稍稍触碰就会导致魂灵散尽的结果。
自然莲华不清楚这点，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吆喝生意，谁能见到她，就有观看万华镜的资格。
卖碟的小姐姐打量着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入定的苏白，知道今晚又没生意做了，便走入人偶堆中，身形幻化，逐渐隐匿在一片黑暗中。
她不着急，她很有耐心，只要她还在这里，万华镜就随时准备好。
许多事，许多秘密，都藏匿在梦境中，那黄粱一梦，赛过人世间万千种甘甜的幸福……
特别是你这样身负太多过去的人，反而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