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声 第99节

“哼,这么多年不跟我们来往,孩子结婚了就来下请帖,摆明了是要钱嘛。妈,我们不去,这些势利眼的小人,理他们作甚?这种亲戚有还不如没有。”安在涛想起母亲受过的委屈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恨恨地坐了下来,“妈,他们怎么又找上了你?”

“哎,也是巧了,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去百货大楼逛了一趟,本想给竹子买双棉鞋的,但结果在二楼就遇到了你大表叔……”安雅芝幽幽一叹,对于以前的苦日子、委屈的日子她心里想起来还是酸酸的,“小涛啊,世情冷暖就是这样——毕竟是你姥爷的亲人,我好歹也是姓安,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偏偏就知道了,你大表叔的儿子结婚,怎么着我也得去一趟吧。”

“好了,妈妈知道你心疼妈妈……妈妈就带竹子去一趟,不碍事的了。这么多年了,妈妈也老了,总不能老是跟娘家的人不来往,你说是吧?”

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妈——算了,既然你要去,那我明天跟竹子一起跟你回去一趟,我们可是说好了,放下红包打个照面就走,我真是懒得跟这些人犯事儿。”

……

按照滨海民间的风俗,老百姓娶媳妇儿,新人过门要在天亮之前。天还没亮,高览县马桥镇安家村的安大力家就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在诸多穿着新衣的亲戚簇拥下,安大力儿子安永新娶的媳妇穿着红色的棉套裙,被迎进了门来。

安大力今年54岁,是安雅芝父亲弟弟的长子,而安永又是安家的长孙。长孙结婚,安家的亲戚们几乎全部到场了。这些年,安家的亲戚们有的靠种植蔬菜大棚发家致富,有的家里也出了几个大学生毕业进了城转了户口成了名正言顺的城里人,还有的经商做买卖,在马桥镇来说,也算是一个有些影响力的大家族了。

安大力新盖的2层小楼门前,停了几辆小轿车,还有十几辆男式跨骑或者女士踏板摩托车。安雅芝的父亲兄弟姐妹7个,所以前来贺喜的安家亲戚连大人带孩子足足有上百人,将安大力家宽敞的院落挤得满满当当。

安大力请来了村里专门忙红白喜事的厨师,就在院子里垒了个灶台,十几个村里来帮忙的妇女忙里忙外,安排在屋里屋外和天井中的十几桌酒席即将开席。

安大力穿着一身蓝黑色的廉价西服,美滋滋地站在门口,旁边是他的婆娘孙氏。而两人身边时不时会有几个调皮的孩子穿来跑去,手里要么捏着糖果,要么捏着摔炮。安大力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红日已经当空,接近正午时分,不由皱了皱眉,向自己的婆娘道,“你妹妹两口子到底还来不来?就是当个官吧,也不至于架子这么大吧?”

孙氏撇了撇嘴,“我妹夫可是县上的局长,工作多么忙啊,人家能抽空来一趟,就是给你很大面子了,你还挑三拣四的——再说了,你表弟不过是个副镇长,这不也还没来吗?”

两口子正拌着嘴,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慢慢开了过来,安大力哈哈一笑,“看看,我表弟来了。”

安大力两口子迎了上去,安大力更是殷勤地替自家表弟打开了车门。安大力的这个表弟姓马,名叫马耀,正是安在涛昨日跟杜庚下乡时遇到的那个马副镇长。马耀是安大力母亲的侄子,虽然官不大,但在这马桥镇的庄里乡亲间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他端着架子下了车,跟安大力握了握手,然后夹着黑色的公文包就走进了安家的大院。院中的那些安家的亲戚们顿时就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跟马耀打着招呼,马耀一一点头为礼,被安大力的兄弟媳妇迎进了专门安置贵宾的正屋。

日上三竿,就在安大力两口子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孙氏的妹妹孙玲跟她的老公终于坐着一辆桑塔纳赶了过来。孙玲穿着一身红色的皮衣皮裙,人虽然生的还有几分姿色,但却浓妆艳抹,太过庸俗了。不过,在乡下人眼里,这女人就已经归入了贵妇人的行列。孙玲挽着自己丈夫的胳膊,慢腾腾地在姐姐姐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神态矜持和倨傲地随意跟安家的一些亲戚打了打招呼,也被迎进了正屋。

如果安在涛这个时候赶来,他一定会发现,安大力的妹夫就是高览县的农业局局长詹乾祐。纸面上说,这叫无巧不成书,其实,在我们这个讲究人情的社会中,尤其是在农村,绕来绕去,很多亲戚连着亲戚,真要是因为某种机会凑到一起,你就不难发现,或许你身边的熟人就是你亲戚的亲戚。

安在涛、夏晓雪和安雅芝带着竹子,打了一辆出租车,9点多从滨海往高览县赶,就在安大力夫妇迎进了詹乾祐不久后就来到了安家门口。夏晓雪听说安家母子要去乡下参加婚礼,觉得有些好奇和新鲜,便也跟了来。

第119章 安家的婚宴(二)

出租车开进了多年未曾踏足的老家安家村,安雅芝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安家村如今已经不比以前,因为村民都种植蔬菜大棚的缘故,生活都比较富裕,村里的面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幢幢2层或者三层的小楼鳞次栉比地林立在村里道路的两侧,有些楼前还停着小轿车。

安在涛望着母亲眼中的湿润,心里感慨万千,他再一次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生,他绝不会让母亲再受一点的委屈,一定要竭尽全力让母亲幸福康宁地走完下半生。如果不是为了顺母亲的心,以他的性子,他是绝对不肯踏入安家村半步的。对于安家这些亲戚,他从小就没有一丝好感。甚至,对于来自于安家的鄙夷和歧视,他心里深藏着一股子深深地怨愤。

或许是来自于亲戚的“冷眼”,格外地让人记忆犹新。从小到大,安在涛遭遇的外界的歧视眼光并不算少,但他都以良好的心态化解了这些“纠结”。只是对于安家的这些人,他始终不能原谅。他永远无法忘记,在他和母亲刚刚回城的那一年,跟着姥爷回安家村祭祖时,安家这些亲戚们那混杂了鄙夷、不屑甚至是敌视的复杂目光,那一道道目光就像是毒蛇一般钻进他童年的心灵。

而正是这个安大力的儿子,比他大上三岁的安永,当年就曾经将一块驴粪蛋扔在他的后背上,一口一个“有娘养没爹教”的野孩子。

但这种或许终生都无法化解的怨愤,也就是潜藏在心底罢了,他也不可能去睚眦相报“以牙还牙”,再去将过去的怨愤发泄出来,顶多不来往就是了。他定了定神,当出租车在安家挂着红灯笼贴着大红色的喜字的大门口停下时,他率先下车,打开车门,将安雅芝扶了下来。

安家院中的酒席已经开始,觥筹交错声和恭喜贺喜声从院中传来出来。安雅芝幽幽一叹,咬了咬牙,还是带着安在涛、夏晓雪,拉着竹子的小手走进了大门去。

院中摆满了四五桌酒席,在院中酒桌上就坐的,多是安家的一些普通的亲戚。

四人走了进去,数十道目光就都投射过来,很显然,有好多人认出了安雅芝。毕竟,在座的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她的堂兄堂弟堂姐之类的。安雅芝有些尴尬地不知道是该往哪里走,安大力夫妇正在招呼亲戚们喝酒,突然看到安雅芝,孙氏就皱了皱眉,暗暗扯了扯安大力,低低道,“你怎么把她也叫来了?”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安雅芝未婚生子的这点破事儿在当前来看早已不算什么事儿,但这么多年不来往,安雅芝这孤儿寡母的也还是没几人能看得起,很多安家人甚至早已遗忘了安家还有安雅芝这么一个直系后代。

安大力也就是在进城买东西时遇到了安雅芝,顺口跟她说了儿子结婚的事情,其实也没指望她能来。安雅芝真的来了,他还真有些想不到。不过,今天是他儿子结婚的大喜日子,安雅芝好歹也是他的亲堂妹,远来是客,他也还是笑脸相迎了上去,“雅芝来了啊,来,来!”

孙氏皱了皱眉,却也没有上前去。

安雅芝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来递了过去,“小永结婚,我这做姑姑的,也没啥礼物准备,就给个红包吧。”

安大力接了过来,勉强笑着,左右四顾,突然犯起了难。酒席都是按照人头准备的,他压根就没打安雅芝的谱儿,酒席早已坐满,可安雅芝却来了四个人,该往哪里安排他们呢?

孙氏虽然见安雅芝递出了红包,面色稍霁,但马上就心里嘟囔着,“还不知道给几个钱呢,就带着这些人来白吃。”

安在涛神色淡淡地环顾四周,见安家亲戚们神色疏离,小声窃窃私语着,估计也没说什么好话。自家母亲进门,竟然没有一个人起身来打招呼,心里的那些隐藏起来的怨愤就一点点冒了出来。他转头一看安大力来回搓手,就知道人家没有打自家母子的谱儿,没处安排自己四人,就压低了声音伏在安雅芝耳边道,“妈,人家没打咱们的谱儿,也没处安排,反正红包也给了,面子也打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夏晓雪穿着米黄色的妮子大衣,一双高脚筒靴,长长的黑发用一个绿色的蝴蝶结扎起成马尾巴,脖子下围着一条红白相间的围巾,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出尘。她有些好奇地望着四周的宾客,她从未见过这种场合,倒是觉得有些新鲜。

对于安家母子跟安家人的“恩恩怨怨”,她并不知情,她也就是方才在车上听安在涛唠叨了几句,心里多少明白,安家仿佛是并不待见自己的爱人和婆婆。

安雅芝犹豫了一下,定了定神,这才对安大力笑着说了一句,“大哥,好了,我来就是为了贺喜……我们家里还有点事情,就回去了——祝小永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哟!”

安大力心里微微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的婆娘孙氏就已经不阴不阳地拿着四包糖果走了过来,“来了就是客人,既然你们要走,我们也就不留你们了,不过,吃点喜糖吧。”

见母亲要去接那糖果,安在涛眉头一皱,赶紧拉起她的手来,向夏晓雪使了个眼色,“妈,我们回!”

安雅芝还想跟安大力夫妇说几句客套话,但发觉胳膊上传来儿子用力的拉拽,心里一阵叹息,向安大力夫妇笑着点了点头,扭头就往外走。

夏晓雪一手拉着安雅芝,一手拉着竹子,慢慢向大门口走去。安在涛走在最后,他微含愤怒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滑过,嘴角抽动了一下,再也无任何留恋,转身就走。

……

……

正屋的一桌上,安家的几个长辈正在陪着詹乾祐和马耀这两位贵客说话,突然看到院中走进来的安雅芝几人。安家现在唯一仅存的长辈,安雅芝的四叔——今年71岁的安老汉皱了皱眉,跟安大力的叔伯兄弟安大庆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低道,“是老三家的那个丫头?”

安大庆是安雅芝二叔家的儿子,是安家村的支书,他点了点头,起身扫了一眼,“四叔,是三叔家的那个丫头。”

安老汉扑地一下放下手中的小酒盅,沉下脸来,“她来干什么?大力还请了她?胡球日搞!”

或许晚一辈的人都已经不再拿安雅芝当年的事情当回事儿,但作为安家唯一还活着的长辈,安老汉却还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因为安雅芝未婚先孕,安家在当地被传为笑柄。

詹乾祐正端着架子,接受着安家长辈们的逢迎,但马耀却好奇地往院中瞥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他就看见了安在涛那张熟悉的英挺而有些淡漠的脸庞。

他霍然站起,差点没掀翻了桌子,他身前的酒盅咔嚓一声翻到,酒液流满了一桌子。詹乾祐皱了皱眉,“小马,你作甚哩?”

马耀根本就没有听见詹乾祐的话,他猛然挪开椅子,大步流星地就奔了出去,让安老汉和安大庆等人吃了一惊。

马耀奔到院中的时候,安在涛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眼看就要出门而去,马耀心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安秘书,请留步!”

安在涛一怔,猛然回头来,见竟然是昨天的那个马副镇长,倒是有些意外。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原来是马副镇长,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马耀几步就窜了过来,一把抓住安在涛的手来,满脸的媚笑,“安秘书,太巧了,真是太巧了……你们怎么要走?”

马耀瞪了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安大力夫妇一眼,“表哥表嫂,怎么还不赶紧安排客人入席啊?走,安秘书,你这市里的领导好不容易来我们马桥一趟,这回我说啥也不能让你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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