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作出这一决定的同时,省委就已经准备调整房山市委书记杨华了。如果说穆韬案发是一条导火索,那么,房山政务大厦事件的爆发,则就是催化剂和明火。
无论如何,房山政务大厦的投入使用,是在杨华的主导下进行的,她难辞其咎。
早在2007年4月,中纪委等多部门就联合下发了《关于开展党政机关办公楼等楼堂馆所建设项目清理工和的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对近几年来党政机关办公楼等楼堂馆所建设项目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清理。根据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办公室面积“标准”,正部长级别的官员办公室使用面积不能超过54平方米,县委书记不能超过20平方米。
但在房山政务大厦里,一个县处级干部的办公室就足足有30平米以上,杨华这个市委书记和黄晓峰这个市长,其新办公室更是三间打通,不要说豪华的装修和办公设备了,单是面积就超过70平米,比一般老百姓三口之家居住的房子面积还大。
如此说说看,杨华和黄晓峰在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批示下,还怎么敢继续留在政务大厦里办公?所谓的“自查自纠”,就是勒令他们搬出的最后通牒啊!
所以,燕京奥运会开幕的当天,在杨华的主持下,房山市委召开紧急常委会,作出了立即搬离政务大厦和办公新区,返回老办公楼的集体决定。同时,决定在下个月对房山政务大厦和办公新区进行捆绑式公开市场拍卖,所得收入全部纳入市财政。
这几天,杨华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神慌乱恐惧,同时也乱了分寸。穆韬案发,对她本来就有很大的冲击,再加上政务大厦的事情,上面对她的“看法”可想而知,未来等待着她的,还不一定是怎样的暴风骤雨。
开完常委会的当晚,杨华心情落寞绝望地躲在办公室里拨通了安在涛的电话。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没有任何的食欲,也不想回家。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跟安在涛说说话,说说她的恐惧和担心,说说她的慌乱和心神无措。
接到杨华电话的时候,安在涛正在家里陪着夏晓雪看奥运会的开幕式。孟菊、安雅芝母女仍然留在南洋陪着尚未满月的刘彦母子(女)三人,安在涛因为中央召唤,不得不提前回国。
不过好在刘彦也准备在出了满月后,就带着孩子回国来与安在涛团聚。只是安在涛自己也不能确定,他在燕京的日子还有多久,能不能等到刘彦的回来。
手机响起,安在涛拿起扫了一眼,见是杨华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阳台上接了起来。
“……我想跟你说说话……”杨华的声音里带出了几分哭腔。
安在涛暗暗叹息一声,柔声道,“好。”
“……”杨华絮絮叨叨没有任何条理和逻辑地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其中还不乏自怨自艾和牢骚满腹,安在涛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她,任由她发泄着心中复杂而慌乱六神无主的情绪。
其实安在涛早已料定,穆韬案发,杨华肯定会受到冲击,这是毫无疑问的。下一步,李大年和阚新民肯定会调整她,这个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有没有后来的“房山政务大厦”的风波,其实都无关紧要。
结局早已注定,不过是过程复杂曲折一些罢了。
“你还是要调整好心态……事情已经出了,谁也改变不了,只有面对现实。你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不该启用宋迎春弄的那个东西,我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么豪华的办公楼,太扎眼了,肯定会引起老百姓的反弹……结果怎么样?弄到了网上,沸沸扬扬,得不偿失……”
“当然,问题已经出了,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在这个时候,如果你心态乱了,自乱阵脚,对你将来更不好。杨华,我现在燕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你听我一句劝,摆正心态以一颗平常心来面对,至于这个位子,还是不要再抱多大指望了……”安在涛没有跟她客套什么,说话很直接。
“我知道。就是突然遇到这么多事,我心里乱糟糟的……”杨华幽幽一叹,“我也没有想到,穆韬竟然会这样。其实我真的没有跟他走得太近,只是一开始我……”
“你不用说了,我很明白。”安在涛轻轻道,幽深的眼眸透过阳台的窗户望向了灯火绚烂的京城夜空,“人生就是如此,没有一帆风顺的,有些坎坷起伏也很正常。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做事,等着省里的调整。我相信,最起码你的级别会保住的,应该没有问题。”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了。”跟安在涛说了这一会话,杨华的心情也似乎就慢慢的舒缓平静了下来,“你最近咋样,奥运会期间,你应该能休息一段时间了……哎,要我说,你这个煤监局长不当也罢,这种岗位吃力不讨好还到处得罪人,有机会的话,还是调调吧。”
“呵呵。”安在涛淡淡一笑,也没有跟杨华说起自己的工作即将发生变动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的事情,不要说杨华,就算是马晓燕前天问起来,他也只是含糊其辞没有把话说死。
“哎……希望省里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政务大厦处理完,然后把这笔资金投入到免费医疗上……”杨华眼圈一红,声音变得极其飘渺轻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你不要多想。我们是两个人,我有我的思路,你有你的想法,出现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能强求你按照我的节拍和节奏走路,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但时至今天,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房山的车改、医改和信息公开,是完全对路的。这是将来的大方向。历史和时代发展的潮流浩浩荡荡,谁都不可阻挡。”
“你应该明白这一点。”安在涛微微有些感慨,突然轻轻插话问了一句,“黄晓峰这个人如何?”
杨华一怔,旋即笑了笑,“这个人不简单。他对我,明着一套暗里一套,表面上言听计从,背地里自行主张。而现在,他更是蠢蠢欲动了,早已摆出了一幅接我班的架势。”
“听说他是阚新民省长的关系,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杨华旋即想起自己如今凄凉的处境,一阵悲从中来却强行按捺下悲凉的心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平和。
“这人绵里藏刀,很会做戏,同时手段也比较狠辣。”杨华慢慢说着,结束了对黄晓峰的私下评价。
安在涛哦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老公,你打什么电话呢,这么长时间,开幕式都快演完了……”夏晓雪不满地在房中喊了一嗓子,安在涛这才匆匆结束了跟杨华的通话,挂掉电话回到房中继续看频临尾声的开幕式。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谁都没有想到,有不少群众纷纷向省纪委匿名举报,说房山政务大厦和办公新区的工程建设,存在严重的权钱交易和商业贿赂行为,举报的矛头直指前任市委书记宋迎春。
对于这一举报,省纪委领导非常重视,立即向省委汇报。省委书记李大年勃然大怒,立即要求省纪委抓紧派出调查组赶赴房山,进行深入全面的调查。
省纪委调查组在8月10日上午赶赴房山,由省纪委副书记周玲亲自带队。而这个时候,省委即将免去杨华的房山市委书记职务,调任其去省残联任职的小道消息,在市里传播开去。
周玲一行人乘坐的面包车缓缓驶进房山市委机关大院,杨华和黄晓峰,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邹同,带着房山市委市政府和市纪委的一些官员迎候在院中。
按理,周玲是正厅级,杨华和黄晓峰也是正厅级,严格说起来,杨华和黄晓峰是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市长,而周玲不过是省纪委副书记,排名靠后,无需两人一起亲自出迎,由邹同这个市委常委兼市纪委书记出面就足够了。
但在现在这个时候,杨华也好,黄晓峰也罢,都不敢怠慢上面的来人,更何况,周玲带领的调查组还是来房山调查“贪腐”问题的。杨华明知自己被调已成定局,但调归调总能有一个级别保住,如果再因此得罪了省纪委的人,万一被搞出什么问题来,她说不准连“级别”也将失去了。
至于黄晓峰,目前信心百倍地要接任杨华担任市委书记,对于上面来的人更是小心逢迎,不敢出任何差池。
作为省纪委领导,周玲非常清楚杨华现在和不久后的下场,知道她即将失势,对于她的亲自迎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同为女人,同为厅级女干部,她同时又对杨华的遭遇有种兔死狐悲的同情。
所以,下车的时候,她倒是没有冷落杨华,跟杨华很是热情地握手寒暄,甚至在两人并肩前行的时候,还拐弯抹角地劝慰了她几句。
……
对于穆韬空出来的位子,有不少人“有意”。省内,有三人比较合适,都有可能上位。
分管农业副省长的赵明生、分管工业和建设以及公用事业的副省长焦凯,还有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夏侯名旭。三人当中,赵明生的资格老,基础扎实;而焦凯政绩突出,据说在中央也有背景。至于夏侯名旭,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本身是省委常委,担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不过是在班子里的排名略进一步。
中央在征求李大年意见的时候,李大年暗中推荐了焦凯。其实,一开始李大年是准备推荐夏侯名旭的。但后来转念又一想,如果推荐了夏侯名旭,就又倒出一个常委、组织部长的要害位子,会将省领导调整的范围扩大化。
从李大年的角度出发,他是不愿意让省委班子发生重大变化的,因为这不利于他掌控局面。省委组织部长管干部,与其换人,不如让自己信任的夏侯名旭继续留任。
焦凯熟悉经济工作,多年在政府系统任职,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同时焦凯年富力强,年龄比夏侯名旭小两岁,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合适。
李大年原本以为既然中央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推荐焦凯后,焦凯上位基本上就问题不大了。但不料,中组部却没有跟进考察焦凯,而中央领导的态度似乎也有些飘渺不定。
以李大年多年在中央高层机关工作的经验来看,这说明中央领导对东山省的常务副省长位子另有考虑,但是目前暂时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或者,中央是在酝酿新一轮的省部级干部调整,将要集中调整地方大员,东山省的这个空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李大年的判断还是极其准确和敏锐的。穆韬倒台后,中央之所以迟迟没有任命新干部下来,不在于人选很难确定,而是在于酝酿集中调整省部级干部需要时间来完成。
8月11日上午,奥运会召开的第三天。中组部主要领导再一次受中央委托找安在涛谈话,这已经是今年年初以来,中组部主要领导第三次找他谈话了。如此频繁密集和一反常规的组织谈话,自然折射出一些东西。但在形成既定事实之前,其实安在涛自己也拿不准中央领导的真实意图。所谓天威难测,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起码说明了一点,中央是准备重用安在涛了。
至于是去哪个省份,现在却又成了一团迷雾。原本中组部领导第一次找谈话的时候,基本明确会去东山省;可后来又有了第二次谈话,第二次谈话虽然没有涉及实质性内容,但安在涛心里却猜出了几分,应该跟中央要拿下穆韬有关系。但这第三次谈话,又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