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岁的副部级领导啊,他将来的前途何其之远大?他能走到什么高度去……李月茹从来就没有想到,她会跟这个“久仰”的校友偶像有交集接触的机会,从听说安在涛要来局里上任到真正见到安在涛,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一时间,李月茹心神激荡,小脸蛋儿微微有些涨红。
“呵呵,千万不要这么说,咱们母校海纳百川,各种人才比比皆是,我算不了什么……”安在涛简单谦逊了一句,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就主动岔开了话题去,“马主任,孟家湾矿难那边的情况你掌握多少?给我简单说一些,我好心里有个数。”
“好的,安局长,这是我给领导准备的一些材料……”马晓强应该是早有准备,给安在涛递过去几份从矿难现场传回来的材料数据,“安局长,我刚才跟矿难那边局里的调查组联系上了,据那边说,已经初步确定是瓦斯泄露引起的爆炸事故,已经确定死亡的是210多人……当时在井下分区作业的矿工约有400人,发生爆炸的区域有300人左右,其他区域有100人,目前抢险指挥部已经跟井下恢复了联系,还有100多名矿工聚集在井下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紧急等待救援……”
安在涛赞赏地瞥了马晓强一眼。细节证明一个人的品质和素质,从马晓强主动做一些基础性工作的表现来看,这人不仅细心而且还很有服务意识,做办公室主任最合适不过了。
……
……
飞机起飞以后,安在涛一直神态比较凝重,没有说话。马晓强和李月茹也就更不敢主动说什么了,都闷头看着报纸,或者手里的材料。
安在涛手头上有一份《经济日报》,就是当初刘彦最早服务的那家中央经济类型的大报。
在这份报纸的头版处,有一篇关于孟家湾矿难的重磅报道,标题醒目抓人眼球——孟家湾矿难:横在经济发展与以人为本间的鸿沟。
这篇报道用某种嘲讽的语调对孟家湾矿难进行了全方面的扫描式报道,看得出来,应该是该报记者从孟家湾矿难现场发回来的文章——
一年前,2006年9月11日,《华夏企业报》第三版刊登了一篇题为《抓机遇负重任奋力拼搏脱困境再创业谱写新章——南河矿业集团第二次创业纪实》的文章,文中提到:“对于安全管理,南河矿业集团领导决心很大:‘一定要把安全管到万无一失的程度!’然而,时隔不到一年,特大型矿难再次发生……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值得我们深思。”
“以往遇到小煤矿事故,我们往往下意识地归咎为技术落后、安全设施不完善等等。但孟家湾煤矿却是设施完备、安全投入巨大,因为孟家湾煤矿是模范煤矿和高瓦斯煤矿。这让记者想起了澳大利亚的阿平煤矿,它也是澳大利亚的模范煤矿和高瓦斯煤矿,1979年7月该煤矿发生瓦斯爆炸,14名矿工罹难,经整改后,近年来该煤矿年年实现‘零伤亡’,阿平煤矿安全法规的头一条就是:‘财富再多也抵不上一条命’。煤矿如果发现管理人员在决策中把利润看得比矿工安全还重,就会将其逐出管理层。正因如此,阿平煤矿才有了近乎繁杂的安全生产程序、巨大而细致入微的安全投入、严格到苛刻的安全管理。”
“再看孟家湾矿难:采掘布置不合理,井下现场管理和劳动组织混乱,仅事发煤井这一个矿井,夜班下井人数300多人,白班超过500人……管理混乱且放一旁,安全设施缺乏也暂且不说,为什么会有这么高密度的人员下井作业?恐怕还是经济利益的驱动。”
读完这篇报道,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他向坐在一侧的马晓强扫了一眼,见他正恭谨地望向自己,便淡然一笑道,“马主任,你也是在煤矿安监系统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了,你倒是来说说看,矿难频发,屡禁不止,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马晓强微微有些犹豫,但还是笑道,“安局长,恕我直言,导致矿难发生的问题很多。煤炭开采管理混乱,煤炭部取消了,这些矿山便没有了归口管理部门。多部门条块分割的管理势必使安全整顿难以见效。但管理问题只是一个次要问题,首要的是我国缺乏一部矿山综合治理、矿山安全、矿山灾害治理的法规。”
“可即使有了法规,地方保护主义也会使法规形同虚设。由于巨大的经济效益,地方在开发矿产时求富心切,片面强调放开搞活,导致小煤窑遍地开花,即使没有审批手续也照开不误……”
“安局长,预防矿山安全事故另一重要方面是物防,就是引进一些保障安全的设备。各类型的矿井都应该按照生产许可证的标准,建立完善的通风、排水、运输、防尘和瓦斯检测等系统,提高采掘、运输机械化程度。”
“根据我的了解,全国中小煤矿要达到最基本的安全生产条件,至少需要80至90亿元的资金。为从根本上解决安全投入不足问题,国家即将出台煤炭生产企业税前提取生产安全费用的政策措施。据测算,全国规模以上煤炭生产企业每年可以提取安全费用40多亿元,全国所有煤炭生产企业每年可以提取60多亿元。提取的安全费用专门用于煤炭生产安全设施投入……但这部分钱却大多没有落实下去……”
马晓强轻轻说着,李月茹聚精会神地在一旁听着。安在涛这个副部级领导和马晓强这个副厅级干部在一起说话,她一个科员怎么可能有插嘴的份。除非领导点名,否则她是断然不能乱说话的。这是规矩。
“嗯,你说得很好。是不是基本上可以这样说:矿难之所以成为痼疾,安全监管工作不到位只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安全投入和地方政府重视程度不够?或者换言之,就是我们遏制矿难的最大难点在于,地方保护主义和利益驱动机制……”
安在涛微微一笑。
马晓强恭维地笑道,“领导就是领导,看问题就是深,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嗯,安局长,私下里说,咱们也不是自己推卸自己的责任,矿难频发,各级安监局当然是有责任的,但主要的责任都在地方。毕竟,地方安监工作也受制于地方工作的制约,想要真正发挥实质性的作用,还是要看地方政府重视不重视、支持不支持……”
……
……
下了飞机,带队来南河工作的国家煤监局副局长苟平与南河省安监局的一个副局长亲自带人带车赶来南州机场迎接。
见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带着几个人迎了上来,便瞥了马晓强一眼。马晓强会意地一笑,“安局长,那个就是咱们局副局长苟平,苟平副局长旁边的那个是南河省安监局的一个副局长,应该是姓李。”
安在涛点点头,神色还是一片凝重。
一番寒暄之后上了车,安在涛与苟平坐在后面,南河省安监局的李副局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而马晓强和李月茹则上了另外一辆车,火急火燎地往孟家湾矿难现场赶。
安在涛默然抬腕看了看表,淡淡道,“现在是下午4点多。苟局长,还有多久能到孟家湾煤矿?现场的情况如何?”
苟平虽然是正厅级干部,但在安在涛这个新任的煤监局局长面前,也是非常恭谨。他轻轻道,“安局长,大约一个小时吧。南河矿业集团就在南州境内,孟家湾矿在南州的其和县。”
“下面,我简单跟领导汇报一下工作。目前呢,我们是两条腿走路,一方面,与地方政府和矿业集团公司方面配合,组织煤矿抢险力量全力救援仍呆在井下的存活矿工,从前天晚上开始,已经营救出48名矿工,据这些矿工说,井下还有很多矿工停留在不同的区域,身体健康情况良好,但是因为爆炸事故引发了矿井局部立柱的坍塌,给救援造成了很大的难度……;另一方面,我们事故调查组正在着手事故调查,初步认定,这是一起非常明显的责任事故……”
苟平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慢慢给安在涛汇报着工作,而南河省安监局的李副局长则面色紧张尴尬地坐在前面,一言不发。出了这么大的矿难,中央肯定要处理一大批干部,企业方面的,政府方面的,安监系统方面的,作为南河省安监局的领导,他也难辞其咎。
可以说,别看他们这些人虽然日夜呆在矿难现场工作,但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严厉和严肃的问责。所以,李副局长的心情也很不佳。
安在涛默然聆听着苟平的汇报,沉吟了一会,他突然插话道,“苟平同志,地方政府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南河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都先后对孟家湾矿难作出了批示,要求南州市政府和南河矿业集团公司竭尽全力做好矿工的搜救工作、遇难矿工家属的补偿工作,同时勒令全省进行一次安全事故隐患大检查……这两天,南河省分管安全的副省长冯奇一直在现场指挥搜救,今天刚回南州休息……现在留在现场的,是南州市分管安全的副市长马明宇。”
“我刚得到消息,南河省省委常委会刚召开,要率先启动问责了。南河矿业集团公司的几个主要领导和相关责任人,已经被停职接受调查。”苟平又补充了几句。
第710章 雷霆手段(二)
“哦。”安在涛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只是转头静静地凝望着车窗之外。夕阳余晖之下,一片白桦林和那成片成片的农田飞速而逝,都一一落在安在涛的眼际。
几只乌鸦受惊飞起,从公路边上的白桦林中一掠而起,向天空冲去,发出难听的鸣叫声。安在涛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数百条鲜活生命的陨落,让他感觉肩膀上的责任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在涛闭目养神,苟平也不好再多言。过了一会,安在涛慢慢睁开眼睛,扫了苟平一眼,突然问道,“苟局长,现在的救援情况如何?井下的情形,上面能联系到吗?”
苟平正在似睡非睡间,有些走神,突然听到安在涛问话,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笑道,“安局长,从矿难确定的当天下午开始,我们的救援队伍一共120人就分成三班倒,轮班展开救援。截止目前为止,已经救援上井下矿工44人……初步确定,井下存活矿工尚有近百人,都躲避在通风良好的相对安全区域……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坍塌太严重,主矿道难以打通,难以展开大规模的救援……我担心如果拖得时间长了,下面的人员肯定会熬不住。”
“能不能另行开辟新的矿道进行救援呢?”安在涛虽然觉得自己这话可能问得有些外行和业余,但还是问出了口。
“安局长,这个指挥部也曾经考虑过。但是因为担心瓦斯爆炸后整个矿井的框架结构不稳,一旦另行开辟新的矿道,很容易引发新的大面积矿井坍塌,更加会对井下人员造成更大的生命威胁。而且,还很容易引起漏水这些伴生灾害……”
“临近的周家煤矿前年发生矿难,就因为煤矿救援时强行开辟矿道造成二次塌方,井下十余人全部丧生。这是活生生的教训啊!”苟平轻轻叹息道。
安在涛的眉梢一挑,“苟局长,我刚看了相关资料,从990年代初期开始,这个南河矿业所属煤矿已经发生过十多次重大矿难……人家说吃一堑长一智,如此高密度和高频率的矿难发生,他们的安全工作是怎么做的?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实在是可恶可恨!”
苟平尴尬地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没有敢接茬。这种话非常敏感,大概也只有安在涛敢直言不讳了。安在涛作为国家安监总局的领导和煤监局的主要领导,作为国务院的特派员,这个话他可以说,但苟平却不能说。
正说话间,苟平的手机响了。匆匆接完电话,苟平有些兴奋地笑道,“安局长,好消息传来了。目前井下的通风已经恢复,主矿道修复掘进工作面供电正在恢复中,预计16日也就是今天晚上22时左右可以恢复供电,寻找失踪人员的工作就可以全面展开。抢险指挥部组织抢险队伍轮班作业,争取将搜寻到的遇难者遗体运出井外。”
“好。”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司机师傅,加快速度赶回去!”
……
……
车下了高速,慢慢驶入了一条普通的国道。而往前开了不到十分钟,就进入了南河矿业集团的矿区。南河矿业集团的总部在南河省省会南州市郊区,与孟家湾煤矿所在的其和县相距不到十公里。
公路右侧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医院,苟平笑着指了指那一块道,“安局长,那就是南河矿业集团的总医院,规模不小,是三甲医院,在当地小有名气。当前,从井下救援出来的矿工主要就都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
安在涛点点头,突然摆摆手道,“停车。苟局长,我们去医院看看。”
司机一怔,立即踩下了刹车,随后调转了方向驶下了主干道,向医院门口的小马路上行去。到了医院门口,众人下车,安在涛见医院门口有民警和武警保持警戒,还设立了检查岗,不禁皱了皱眉轻轻道,“苟局长,怎么医院里还搞得这么如临大敌戒备森严的,这样一来,不是影响到其他患者就医打乱了医院的正常工作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