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农苦笑了一声,“我就是看看文件也累不着,没关系的。这住院这些天,市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处理,我不看能行?毕竟我还是蓝烟市市委书记,我不签字点头,很多事情他们就没法干!”
“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石青坐下来轻轻道,“老夏,其实你该慎重考虑一下女儿的建议,退下来吧,你已经到了仕途顶峰,不可能再上了,就到此为止见好就收吧。接下来,我们也出国去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晓雪说了,等过了年,让你陪我去欧洲转一圈!我这一辈子嫁给你哟,还没出过国呢!”
夏天农沉默了一阵才轻轻道,“老石,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个啥?……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无非是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做出一点事情来,不求名垂青史但求无愧于心……咱们的孩子争气,现在家里也不缺什么,我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把握住现在的机会,脚踏实地地在蓝烟市做一点事情……”
“咱们的女儿这么有钱,我这个市委书记总不会再犯经济问题吧?甩去了这个思想包袱,不会因为诱惑而失足伸手,对于我来说,能坐稳这个位子好好干几年,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啊!我也想清闲一下,带着你四处转一转,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几年,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们需要的吗?”
“这几年我在蓝烟做了很多事,我问心无愧。相信蓝烟200万群众也看在心里,记在心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希望我在离开蓝烟退休之后,还能被人常常记起,说我夏天农是一个肯为老百姓做实事的干部!”
“我的心情你不懂,晓雪也不懂。”夏天农叹了口气,“其实小涛也是这样,我们也不是贪恋这个官位,而是想要利用手里的权力去做一点事情。老石,再给我两年的时间,等我把手头上的几件事情做完,我就向省委打报告要求离岗,然后我们好好出国散散心。好不好?”
夏天农伸出两个手指头去,“就两年的时间,我和小涛一样,做人做事喜欢善始善终,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如果我现在走了,肯定是人走政息,前面所做的努力就全部都化为了泡影。”
“高新产业开发区扩容,海滨经济带建设,还有2万套保障房项目,这三件事情做完,我马上就退。”夏天农笑了笑,“至于我的身体,我以后注意一些就是了……”
石青犹豫了一下,“老夏,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晓雪的建议,退了吧。如果你担心你做的事情半途而废,是不是可以让小涛来蓝烟接你的班?把小涛调到蓝烟来,让他沿着你的思路做下去,你不也就放心了?”
夏天农一怔,低低道,“小涛在房山也开了头,有他自己的事业,他恐怕不会愿意调离房山。你们都不了解这个孩子,但是我了解。他的心其实是很大的,他想做的事情,恐怕不是我这个老头子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国内的政治环境宽松了很多,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推进政改和经济体制改革,而小涛又具备相应的条件,他还是能放开手脚做一番大事业的。”
“你看看他在房山搞的直推公选,非常成功。这个事情,等将来国家体制改革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这种尝试和探索,必然会载入史册的……”夏天农连放红光,声音也变得有力了起来,“小涛不是一个擅长经商的人,他拥有着过人的政治敏锐性和头脑,天生就是一个搞政治的人。如果非要让他离开机关下海,他不会比晓雪做得更好,他的才华会被埋没的。”
“能赚钱的商人比比皆是,但是真正能有一番作为的官员,却不多见。小涛前一段时间之所以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原因就在于此!”夏天农扬了扬手,“我过两天还准备组织市里有关部门的干部去房山学习考察一次,我准备也在蓝烟搞一搞干部公选,在政策和体制允许的框架下尝试一下有限的政治民主。”
听了夏天农的这话,石青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她对自己的丈夫太过了解,他看上去是一个平和率性的人,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劲头,如果是他决定的事情,谁说都白搭。在这一点上,夏天农和安在涛这一对翁婿,非常相似。
夏天农微微失神地凝视着病房窗外秋意葱茏的景象,面前浮荡起女婿安在涛那张英挺坚毅的面孔,他忍不住微微有些感慨。当初,安在涛和夏晓雪大学毕业第一次登门的时候,他已经是滨海市的副市长,而这么些年下去了,当初那个略显青涩的小青年,已经成长为跟他平起平坐的厅级干部。
这么多年,他从副市长只坐到了一个市委书记,而安在涛却从一介布衣身居如此高位。
世事难料,官场莫测,人的境遇,以至于斯!
……
安在涛不在房山的这几天,房山的政局其实也并不安稳。宋迎春抓住安在涛不在的时间,竟然搞出了一个貌似轰轰烈烈的作风整顿活动,推出了一个在全市党政机关施行的禁酒令。从即日起,全市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在工作日午餐饮酒,将受到纪委监察部门的严肃查处。
禁酒令在常委会上得到了通过。虽然安在涛不在房山,但常委会也征求了他的意见。不过,安在涛虽然明知宋迎春推行禁酒令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想要借此重树自己市委书记的无上权威,但他觉得禁酒令终归是一件好事,可以狠狠刹一刹房山公款吃喝的不良风气,所以也就投了赞成票。
房山推行禁酒令的消息传了出去,旋即引起全国媒体的强烈关注,舆论声音弹赞皆有之。赞成的自不说了,也有不少专家学者和媒体评论员发表文章称“房山禁酒令是一场政绩秀,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不了了之……”
房山再一次成为新闻热点地区。宋迎春还为此接受了东山省电视台的专访,在电视镜头上大谈禁酒令的正面效应。
安在涛在回房山的路上,特意从路边买了一份当天的《东山晚报》,这两天的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房山禁酒令的报道。
“记者今天从房山市有关部门了解到,最近,中共房山市委办公室和市政府办公室转发了房山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市监察局、市人事局联合出台的规定:严禁公职人员工作日和非工作日执行公务时饮酒。据了解,此举旨在进一步改进机关工作作风,严肃工作纪律,提高工作效率,树立各级机关和事业单位公职人员文明、高效、廉洁、勤政的良好形象。”
“据介绍,这一规定适用于房山市各级党的机关、人大机关、政府机关、政协机关以及审判机关、检察机关、公安机关、人民团体和事业单位,以及具有公共服务职能的其他单位。规定明确要求:全市各级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工作日和非工作日执行公务时中午禁止饮酒(包括含酒精的饮料)……”
安在涛匆匆看完报纸,忍不住笑了笑,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秘书李平淡淡道,“李平,打开收音机听听新闻,看看有没有关于咱们市里禁酒令的报道……”
……
……
“听众朋友们,近日,中央印发《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强调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要自重、自省、自警、自励,禁止讲排场、比阔气、挥霍公款、铺张浪费……而无独有偶,房山市最近也在大张旗鼓地推行党政机关禁酒令——下面,请听本台记者在房山对房山市委书记宋迎春的专访。”
车载收音机里传出一个温柔而细腻的女播音员的声音,这声音甜丝丝地,让人听了精神为之一振。
安在涛的眉梢轻轻一挑,眯起眼睛仔细听了起来。直到里面传出宋迎春那熟悉而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他才陡然又睁开了眼睛,却又扭头望向了车窗之外。
“房山市此次出台党政机关禁酒令绝不是作秀,而是动真格的。对违反规定者,经查实后,视情节轻重给予相应处理。情节较轻的,在全市范围内通报批评,公开曝光,取消当年所有评先树优资格,给予诫勉谈话一次;情节严重的或因饮酒影响正常履行公务职责、损害党政机关形象、造成不良影响的,给予调离、降职、责令辞职、免职等组织处理……”
安在涛轻轻一笑,淡淡道,“宋书记说是动真格的,其实还是在打太极拳。如果真动真格的,凡顶风作案的,一概先停职降级降职再说!这个禁酒令,应该跟相关的制度配套一起推行,否则单单是一个禁酒令,抓得再严也就是一阵风罢了。”
对于市里领导抓的这种大事,李平自然不敢接口说什么,只是恭谨地笑了笑。
……
……
黄韬知道安在涛着急赶回房山,因此就将车开得飞快。上午10点离开蓝烟,不到中午12点,车就下了高速进了房山市境内,但下了高速没有多久,三人就发现前面的路被拥堵住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围在路上,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黄韬不得不把车停靠在路边。安在涛和李平下了车,慢慢从一边凑了过去,近前一看吃了一惊。
一字摆开的成箱成件的名酒、名烟、好茶和高档的工艺品,什么中华苏烟茅台五粮液上等龙井滋补鹿茸等等之类,占据了整个人行道,排列了十几米。围观群众一边议论纷纷,一边用相机拍摄这些物品。安在涛打眼一看,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些高档烟酒和工艺品起码价值几十万。
烟酒“队列”的前面,有不少工人模样的人守卫着。安在涛皱了皱眉,随口问了问其中的一个男子,“师傅,你们这是在卖烟酒吗?怎么堵在路上呢?”
“这是我们厂里的接待品,我们搬出来‘晒晒’。让大家看看,咱们这个厂子的公款吃喝风是多么地严重。市里不是在推行禁酒令嘛,也让市领导看看……”那男子扫了安在涛一眼,愤愤道,“一群蛀虫啊,诺大一个工厂,这么大的国有资产,就这样被他们吃喝败光了……”
另外一个守在旁边的工人也气愤地插话说,“这些烟酒原来存放在厂领导办公室的隔壁储藏间。今天早晨,大家进去搬了一部分出来,让过往市民见识见识工厂的公款吃喝风……工人现在一月领400多元钱生活费,他们竟如此奢侈。”
安在涛的眉头紧皱起来,轻轻又问道,“你们是什么工厂的?”
似乎是听出安在涛说话的口气有些像政府官员,也觉得他衣着神情不太像是普通人,那几个工人就充满警惕地深深望着安在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半天才沉声道,“我们是房山化肥厂的,你谁啊?”
安在涛一怔,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一阵刺眼,抬头一看,见对面有两个记者模样的人不住地冲着这边拍照。
安在涛就退了开去,向李平招了招手,低低道,“李平,给市府办打个电话联系一下……让杨市长带人过来处理一下,查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平应下正要去一边打电话,却听有个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安市长!”
……
……
房山晚报的记者张晓认出了市长安在涛,现场群众和工人听说是市长安在涛在现场,就瞬间都轰然围拢了过来。等杨华带着周军和市府办的工作人员赶过来的时候,见安在涛被一群人围在当中,不禁吓了一跳。
第629章 绝不姑息养奸!
职工当街晒烟酒,这事儿着实透着诡异。其实根本就不用调查,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在这背后,肯定蕴藏着某种见不得光的腐败和猫腻。
厂子里的接待烟酒和礼品,怎么能让职工给搬了出来?厂里就不管?或者说管不了了?这从一个侧面足以说明,这家工厂目前处在了一种极其混乱的状态中。否则的话,这些烟酒也到不了街上来。换言之,这家工厂的问题已经严重到职工群起而“反抗”的程度,一个搞不好又要酿成负面影响甚大的群体事件。
“安市长……”
“安市长,市政府要给我们这些职工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