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声 第734节

其实,如果邢永生不是在局里饱受排挤,如果不是听说安在涛和宋迎春面和心不合争斗正酣,如果不是断定安在涛接东方筱的班已成定局且能量巨大,如果不是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下,邢永生也不敢当着安在涛的面说这种话。

……

……

吃了饭,邢永生回市里,安在涛和彭军则驱车直奔云兰村企业集团。到了集团公司门口,早已得到消息的薛利兵早就迎候在这里。

安在涛没有下车,彭军打开车门下车向薛利兵招了招手,“薛总,安市长要去你们的那个正在建的新钢铁项目工地上去看看,你前面带路吧。”

薛利兵听了赶紧摆了摆手,招呼过自己的司机,钻进车去打头行去。不多时,就来到云兰村南向的一大片荒地上。

全场光秃秃地,杂草丛生,只有两面半拉子土墙圈起,迎面是一面高大的土墙屏风,刷了一层白色涂料但早已因为风吹日晒而显得“锈迹斑斑”,隐隐可见上面写着两行红色大字: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而远处,有几处土建工程起了半截,而早已停工。旁边,是散落堆积的沙子砖头水泥钢筋之类建材。

安在涛下车站在车前,皱了皱眉道,“薛利兵,这就是你们报告上写的新钢铁项目?就这个烂地方投资了几个亿?”

薛利兵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眼前这荒芜的景象,忍不住叹了口气,“安市长,钱是花了不少的,仅仅是眼前这900亩地,公司就投入了一个多亿……占用了公司太多的流动资金,现在搞成这种半拉子工程,主要还是当初……当初有些好大喜功和太盲目了……”

“当初我就说,这个项目如果运转起来投入太大,但见效太慢,会把公司拖垮的,但薛老大却一点也听不进去,没办法,就上吧……呵呵。”薛利兵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时候,他和银行的关系好,只要跟各大银行的行长打个招呼,几千万上亿的贷款就会批下来……”

安在涛扫了薛利兵一眼,转头望着空旷而荒凉的远处,在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地上,除了那面摇摇欲坠的口号墙和几段断壁残垣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能代表昔日云兰集团钢铁项目上马时的热闹喧嚣标志。

“具体说说。”安在涛扬扬手,指着远处。

薛利兵沉吟着正要开口,却又听安在涛的手机骤然响起,就又赶紧闭住了嘴。安在涛掏出手机见是陈近南秘书的电话,就匆匆走到一起压低声音接起了电话。

“安市长,薛德奎给省纪委主要领导写了一封信……他的信上说,云兰集团之所以有今天,主要是因为他当初听从房山市政府号召,冒着极大的风险接下了房山钢铁厂,给政府解决了很大的包袱,但却被这个钢铁项目占据了太多的资金……”

陈近南的秘书小杨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很显然是抽了时间打电话过来通知安在涛的。

安在涛接完小杨的电话,眉头便紧皱起来。薛德奎选择在这个时候向省里“诉苦”和“抱怨”,这说明他的案子已经接近尾声,快要尘埃落定了……

想到这里,安在涛猛然挥了挥手,“好了,薛总,咱们不看了。彭军,我们回市里。”

说完,安在涛就大步向车的方向行去,等薛利兵和彭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钻进了车里。

……

……

回市区的路上,安在涛的神色有些阴沉,陷入了沉思中,彭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也没敢说话。汽车静静地飞驰,很快就进了市区。只是在中心路上,却突然堵起了车。

房山钢铁厂1958年建厂,曾是房山市辉煌一时的国营大型一级企业。但到了1999年11月,房山钢铁厂已经陷入停产境地,濒临破产。房钢拥有资产6.6亿元,负债却高达7.8亿元。2000年“两会”期间,已有职工上访。

当时,时任房山市委书记的李云秋找到正在燕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的薛德奎,表示房山市委市政府希望作为房山市最大的企业云兰企业集团,尽快伸出援助之手,接收房山钢铁厂,并稳定职工情绪。

李云秋一番话后,薛德奎马上打电话和云兰企业集团的几位董事沟通后当场签字。从2000年5月开始,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云兰企业集团投入自有资金和银行贷款5.2亿元,迅速使房山钢铁恢复了生产。

但这一次的社会责任感履行,却真正为云兰集团的衰败埋下了深深的隐患。接手钢厂之初,薛德奎扬言投入30亿振兴房山钢铁。收购房钢之后不久,薛德奎便带领包括燕京钢铁学院、东山钢铁集团6名教授级专家在内的考察团到了美国,并购买了一套二手设备。在云兰集团以南的邻村的900亩土地上,钢铁新项目开始动工,并设立了“新项目指挥中心”。

2000年12月,云兰集团钢铁新项目的厂房还没有建成、设备还散落在地上,国家的宏观调控便开始了。而万杰集团钢铁新项目只是经过了房山市经贸委的批准,并没有按照相关程序报请国家发改委审批,属于违规建设项目,被国家叫停。而事实上,当时的云兰集团已经无力再继续往这个项目投资,只得顺势停工,工程就此半途而废。

国家对于钢铁产能过热的宏观调控、独裁一个企业的薛德奎、盲目投资好大喜功试图捞取政治资本的热情、一个陷入困境的钢铁新项目、一个突发被双规的企业掌舵人,这五种元素不凑巧地结合在了一起,薛德奎把自身和云兰企业集团以及云兰股份都引入了几乎万劫不复的绝境。

实际上,早在钢铁新项目以前,云兰企业集团旗下的上市公司云兰股份已经为薛德奎的盲目投资付出不少代价。在多元化的冲动下,薛德奎每年都不断抽取上市公司的利润四处投资,或去维持旗下其他企业的运营。这些投资大半亏损,到了后期无法归还,集团就将一些企业作价卖给上市公司。

在云兰企业集团涉足钢铁之后,掏空上市公司行为日益加剧,薛德奎几乎将这一做法演化成日常行为。

“为了还钱,集团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直到他被省纪委双规”,安在涛叹了口气,耳边回荡起薛利兵这句无奈而无力的话语,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噎。

薛德奎按理说是一个能人,他能从几十万起步,在短短十年之中把一个村办企业发展成横跨多个行业领域号称固定资产数十亿元的大型企业集团,同时运作上市成功,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他天生的暴发户和独裁者性格,让繁荣起来的云兰企业帝国在他的独裁和刚愎自用下一步步走向了毁灭的路途。当然,世事难料,如果他不是因为暴力征地闹腾出的动静太大而被省纪委双规,今天的云兰企业集团在他个人的能量操作下,在政府权力的遮蔽下,还能继续运行很长一段时间。

安在涛轻轻一叹,习惯性的摆了摆手,沉声道,“彭军,给归宁的路兵和房山能源的李杰打电话,马上赶到我的办公室来,告诉他们,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说完,安在涛就微微闭上了眼睛。

……

……

安在涛静静地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底下,默默地望着市政府机关大院里的车来车往。站了一会,他缓缓打开了窗户,透了透气。时下虽然才5月中下旬的季节,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风吹得人暖洋洋的,夹杂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有一种令人迷醉的感觉。

门轻轻被敲响。

安在涛猛然回过头来,大步向办公桌后走去,同时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彭军带着李杰和路兵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路兵嘿嘿笑着,“安市长……好久不见了,大领导就是大领导,俺想要见一面都不容易,这来趟你的办公室,没有秘书带路,进都进不来。”

李杰只是笑着。他不比路兵,路兵跟安在涛是朋友是哥们,可以“出言不讳”,但他就不行,作为安在涛麾下的干部,他只能保持着应有的恭谨和恭敬,不敢有任何失礼。

安在涛哈哈一笑,转身指着路兵道,“你这家伙,你想要见我还不容易?我都回来好几天了,也没见你给我打一个电话过来,我还等着你请我喝酒呢。”

……

……

“找你们两个来,是为了明天的重组会。路兵,我需要你们民泰集团的配合……”安在涛望着路兵笑道。

路兵眉梢一挑,轻轻道,“哥们,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重组这家企业对你工作的重要性……行,没问题,我昨天还跟我父亲说了这事儿,我们民泰自筹资金再加上银行贷款,筹集20多个亿问题不是很大,我们可以配合你吃下这块烂肉!虽然是块烂肉,但也找人测算过了,我们民泰进入云兰集团也不算是太亏!”

听了路兵没有任何犹豫的话,安在涛突然有些感动。路兵虽然说得轻松,但实际上,云兰集团这个烂摊子不是那么好接手的,一旦接手过来能不能真正盘活还是两码事……这需要投入的资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纵然是家大业大的民泰集团,也是非常重大的投资……可以说,为了支持安在涛,路兵不惜冒着将整个家族企业拖入死地的风险,义无反顾地冲上来了。

而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商人的原则底线。已经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路兵想要从安在涛这里得到什么了,而更多是为了维系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私人友谊。

其实,路兵做出这个决定也是非常艰难的。商人逐利是天性,太大的经济风险自然是本能规避——但路兵却非常了解安在涛,一旦自己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打了退堂鼓,尽管安在涛也不会说什么,两人的关系可能就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路兵的眼神非常清澈,安在涛静静地望着他,两人目光交汇间,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谢谢。”安在涛淡淡道,声音虽然淡淡地,但其中包涵着的感情含量,也就只有路兵能听懂了。

“不过呢,路兵,我的本心呢,倒不是想要让民泰参与云兰集团的重组。我的意思是让你们民泰替我们打打头阵,打个掩护……”安在涛旋即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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