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声 第49节

安在涛和李湘一前一后出了会议中心,刚走到门外的走廊上,只见胡勇静静地一个人站在那里,向安在涛摆了摆手,招呼道,“小安,过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情。”

李湘皱了皱眉,暗暗向安在涛使了个眼色。安在涛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胡勇向一侧的消防通道走去,走下台阶,在两个楼层之间的防火门前止步,然后回过头来深深地望着安在涛,面色有些游离。

“胡哥,找我有啥事。”安在涛跟了过来。

胡勇游离的目光从安在涛身上一闪而逝,但就是这一闪而逝的目光中所包含的某种复杂的情绪,也落入了胡勇的眼里。新人安在涛出众的才华让胡勇有些自惭形秽,也非常嫉妒,而仅仅是有才倒也罢了,在胡勇看来,安在涛这小子简直就是鸿运当头,狗屁运气太好了,来到报社时间不长就连续做了几个有影响力的深度报道,得到了报社高层甚至是市政府领导的青睐。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这次机构调整,新闻部副主任的位子肯定是他的。可是,现在却横空跳出一个安在涛来,明明是一个资历甚浅的新人,却TMD有很大的竞争力,这算是什么事儿?难道,自己从青年报时起就在晨报熬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狗屁倒灶的新人记者?

本来,胡勇这一段时间可谓是做足了工作。这一次的竞岗,他志在必得,为了这个位子,他让她老婆几乎天天往她当滨海市教育局局长的表哥林虎家里跑,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钱了。

好歹也是表亲,又拿了胡勇两口子不少烟酒,林虎也算是给他出力,先后三次请报社的高层领导吃饭,得到了报社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张道伦,党委副书记、副总编张鹏,党委委员、副总编王宪武等数人的“默许”,而在前不久,林虎也放下身段亲自给黄泽名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关照胡勇。

教育局长的能量还是很大的,家里都有孩子上学的报社高管们不愿意轻易得罪林虎这个教育领域的山大王,谁让这年头的教育优质资源都掌握在教育主管部门手里呢?你要想上个重点,除非你孩子非常争气成绩很好,否则你就不得不求人走后门。

而黄泽名确实也欠林虎一个人情。当初,他的女儿丫丫上重点,还是林虎特批的条子。所以,于情于理,黄泽名都该给林虎一个面子——胡勇提干的可能性几乎是打了保票。

胡勇最近志得意满觉得已经板上钉钉了。但今天,望着安在涛站在台上发言的样子,他心里突然又有一丝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蓦然觉得安在涛对他的威胁太大。

所以,他想要跟安在涛好好谈谈。

“小安,我想和你谈谈。”胡勇想要微笑但表露出来的笑容却实在是很勉强。

“哦。”安在涛应道。

“小安,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也很有才华,而进入报社以来成绩斐然,深得报社领导器重……你看吧,小安,我熬了这么多年了……当初晨报不叫晨报,是滨海团市委的机关报《青年报》,那个时候我就是一个一线记者……”胡勇低低道,“我等这个位子很久了,我年龄大,机会不多了,而小安你还年轻,你的机会还有很多——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退出新闻部副主任的竞岗?”

安在涛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胡勇会这么直接地放低身段来恳求自己退出竞争,他搞了这么一出,安在涛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物竞天择,人往高处流,事关前途命运,自己凭什么要将机会拱手让人?这一次的机会是很难得的,错过这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实话,安在涛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是很怀疑:纵然是自己退出竞争,胡勇就会如愿以偿吗?从前世的记忆来看,胡勇分明是当了一辈子的大头兵……也算是一个倒霉的豆包了。

胡勇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在涛,等着他的回答,见安在涛眉头紧皱一声不吭,知道他不可能退出竞岗,心里便有些无法遏制的羞恼。他哼了一声,扭头向楼下行去,撂下一句话:“都别把事做得太绝了,我实话告诉你,你争不过我!”

安在涛嘴角一晒,冷笑一声,望着胡勇离去的背影,颇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胡勇一直用这种央求的态度,他还真有些不好正面打击他,但胡勇恼羞成怒还流露出威胁之意,安在涛又怎么会吃这一套。

胡勇愤愤地从8楼一直沿着楼梯走到楼下,又冲到马路上走了几百米,心头依旧是气愤难平。

不识抬举的怂玩意!什么东西!胡勇一脚踢飞了马路牙子上的一颗石子。石子飞了起来,刚好落在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子跟前,女子惊叫一声,骂道,“你有病吗?神经病!”

胡勇悻悻地转过身去,溜了回去。

走上晨报大厦的大理石台阶,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咬了咬牙,又扭头走出晨报大院,去了马路对面的电话亭。

看看左右无人,他掏出怀里的电话本,找到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第070章 竹子

胡勇通话的对象是滨海市公安局组织人事科的一个科员。他老婆也是滨海市局机关的一个小科员,自打滨海晨报一个署名为“本报记者牛刀”的报道曝光了火车站派出所充当娼妓女保护伞的黑幕之后,市局的一些人就对这个“牛刀”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纷纷通过不同的渠道打听这个“牛刀”是何许人也。

但是,黄泽名已经下了死命令,禁止报社任何人泄露“牛刀”的真实身份,凡是有违禁令者必定严惩。再加上有基本的新闻从业道德和新闻纪律约束,出于保护同仁,没有记者或者编辑会向外界透露暗访记者的身份。

这是业内一条不可逾越雷池一步的底线规则,违背这个是业内的大忌,如果败露,其人大概是不可能再从事新闻行当了。

但胡勇心里的嫉妒之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再也浇灭不了。他匆匆跟市局的这个科员通完电话,装作在无意间透露了“牛刀”的姓氏名谁。他当然知道,安在涛的那篇报道戳痛了警方,只要让警方知道他就是“牛刀”,警方里的某些人想必会想办法整治报复他的。胡勇嘴唇紧紧咬着,有些惴惴不安地回了新闻部的办公室。

他下意识地打了这个电话,在发泄完内心的某种阴暗情绪之后,说实话,完了也觉得有些后悔。但说都已经说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

第二天一早,安在涛和李湘就坐上了开往南郊某县一个偏远乡镇的公交车。公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这个名叫青山的小镇。而在镇上下了车之后,两人又转乘镇上的一种三轮机动摩托车出租,去了青山镇最穷也是最远的一个山村——冯家铺。

冯家铺是一个仅有数百口人的小山村,在一个交通闭塞的山沟沟里。这个小山村穷困到一个什么程度呢?村里的村委会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办公场所,谁当支书和村主任,这个村委会就转移到谁家里,在谁家里办公。

不过,倒是山清水秀。两侧青黑色的山峦层层叠叠,硬实的黄土路两旁是茂密的绿色树林,一丛丛的荆轲草丛中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虫鸣,而树上又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空气清新,山风清凉,让人心旷神怡。

李湘边走边笑道,“哥们,这地方真不错,山清水秀的,将来我们要是老了,在这里买下一座宅子养老倒是不错。”

安在涛笑了笑,长长呼吸了一口新鲜的口气,“是很不错,不过,交通太不方便了,来一趟不容易,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知道市里的大记者要来,村支书老梁早早地就等候在了村口。

安在涛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那个挽着一只裤脚的中年汉子。上身只穿了一个破旧的红色背心,背心后面的一行“农业学大寨”字迹暴露了这件背心的年代。

老梁将手在屁股后面擦了擦,伸出手来憨厚地笑了起来,“欢迎两位大记者,欢迎你们到我们冯家铺来。”

安在涛伸出手去跟老梁紧紧地握了一握,笑道,“老梁支书吧?这次我们来打扰村里了……我想问问,张明娟家里……”

张明娟就是涓涓的大名。提及这个杀夫后自杀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老梁的神色黯然下来。他叹了口气,“哎——我们全村的人都没有想到,小娟会做出这等事情来……苦命人哪!造孽哟,他们这一走,就苦了那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了……”

“老梁支书,张明娟的女儿不是跟着她的奶奶生活?”李湘问道。

“哎,别提了,那两口子死讯传来,老太太当天就背过气去——这不,丧事刚刚办完,家里就只剩下那孩子一个人了——这两天,她姑姑在照顾她,但以后呢?她该怎么生活?”老梁的声音有些哽咽,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啊……”李湘讶然道。

安在涛叹息一声,“老太太也走了……”

……

……

七拐八拐,在一座朝阳的山坡下终于看到了张明娟的家。进了这座青石围成的院子,安在涛和李湘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家徒四壁。

两间新建的瓦房,外面草草糊了一层泥巴,院中除了有一口水井之外,再就是一堆柴火和玉米秸秆。张明娟的小姑子冯霞嫁在邻村,回来娘家处理她娘的丧事,看弟弟的女儿可怜,就每天过来给她做顿饭吃。

冯霞一脸的憔悴,虽然才三十不到的年纪,但这个山村少妇的苍老程度让李湘看得心下唏嘘。进了冯家的屋子,李湘更是心理压抑和难受。这哪里是住人的房子哟,墙壁全是用黄泥巴糊的,很多地方都暴露着草根,露出丝丝的空洞缝隙。

堂屋里只有一个大水瓮,而正屋里除了一张土炕和一张破烂的桌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蜷缩在土炕里头,靠着墙,神情麻木和怯怯地望着进来的客人,一声也不吭。

冯霞叹了口气,呼道,“竹子,城里的记者叔叔阿姨看你来了……”

这就是涓涓和冯强的女儿冯玉竹,小名叫竹子。竹子抬起脏乎乎的小脸,迟滞的目光在安在涛身上打了一个转转,又默默地低下头去。父母和奶奶的突然死去,再加上母亲娼妓的风言风语在村里传开,让这个13岁的孩子早已不堪承受。

安在涛眼圈一红,叹了口气别过头去,跟在老梁的屁股后面出了屋子。而李湘则留下,慢慢尝试着跟竹子交流。

首节上一节49/91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