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涛哈哈一笑,“李杰,你们怎么也这么晚才来吃饭?呵呵,来,既然遇到了,就一起坐坐吧。”
安在涛向李杰使了个眼色。李杰明白,安在涛这是在给他创造一个接近和认识县委书记冷梅的机会,心里暗暗感激。但看着冷梅不咸不淡的冷漠神色,他和冯媛媛就显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坐下。
“冷书记,李杰原来是阳光公司的副总经理,春节前考干进了机关了,现在开发区招商局里工作,这位是他的新婚妻子冯媛媛,也在开发区财政局工作。”安在涛简单介绍了一下,“李杰是我原来在滨海晨报工作时一个同事的弟弟,也是我的朋友,呵呵。”
如果安在涛不追加后面的这一句,冷梅还真未必就把李杰两人当块咸菜,但安在涛既然这么说了,对于一心想要跟安在涛“发展”下去的冷梅来说,她就不能不给安在涛几分面子。
似乎是觉察到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冷梅暗暗红了红脸。她长出了一口气,冷艳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来,尽量将声音放缓、放柔和,笑了笑,“哦,原来是开发区的同志,来,两位一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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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冷梅尽量放低了身段,但内心里的高傲和清高使然,还是让她不怎么说话。她顶多是偶尔与冯媛媛说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自顾吃着东西,然后静听安在涛与李杰的对话。
从一开始的拘谨,到了后来,李杰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毕竟也是做过企业高管的人,见过很多世面,面对冷梅也就只有瞬间的紧张而已。
话题也不知道怎么就绕到了归宁酒业的问题上。安在涛其实也就是顺嘴一说,但李杰听了之后的一番话却让他眼前一亮,心头突然浮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来。
“李杰,你刚才说的有没有现实根据啊?白酒勾兑是公开的行业秘密?你是咋知道的?”
听了李杰的话,安在涛确实觉得有些意外。他虽然有重生的信息优势,但他毕竟不是万能的上帝,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懂、都精通,也有很多未知的信息领域,譬如这酿酒业的潜规则。之前张国力也辩称勾兑白酒是行业潜规则,但安在涛却没有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张国力的狡辩而已,但李杰刚才却也这么说,这就大大勾起了安在涛的强烈兴趣。
不仅是安在涛,就连冷梅,也竖起了耳朵倾听着。
“安哥,我在滨海的时候不是在自来水公司上班嘛,高览县酒厂是滨海自来水集团公司的一个参股企业,我当时在办公室,经常下去,还在那家酒厂呆了半年多,对于这酒厂的生产和管理流程也多少了解一些——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东山省大大小小的酒厂有好几百家,几乎每一个县都有酒厂。只是酒厂虽多,但却都没有形成规模,生产能力都不大,也没有太核心的技术,基本上都是从蜀中购买散酒回来勾兑成低度酒贴牌销售,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呀。”李杰呵呵一笑,“不过,老百姓不一定知道呢。”
李杰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经过了2年企业高管生涯的历练,他已经颇为成熟,在企业管理方面也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眼光。
他笑了笑又道,“安哥,经济日报的那个报道我也看过了,我个人认为,写稿的记者其实也是外行,他们本身就不懂!他们瞄准的无非是归宁酒业的两大‘穴位’:第一,归宁酒业没有多少生产能力,是家小厂,根本不配成为央视的广告‘标王’;其二,资河牌系列白酒都是买来川酒勾兑的,所以归宁酒业的产品质量就一定有问题。这种非此即彼的逻辑其实是很荒唐的,也许记者写稿时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广大读者却肯定都会这样去理解……这是一种舆论的误导!”
安在涛眼前一亮,心头猛然一跳。他没有想到,跟李杰无意中的几句闲扯,竟然让他豁然开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李杰的“一针见血”不但让安在涛振奋,也让冷梅刮目相看。她这才笑着仔细打量了李杰一眼,心里暗暗赞许。
“哈哈!”安在涛朗声一笑,“老板娘,拿两瓶啤酒来——李杰,来,陪我喝一杯。”
吃吃喝喝了一个多小时,走出小饭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中间,安在涛和李杰一起去上厕所,并肩撒尿的当口,安在涛突然笑了笑,“李杰,你对管理酒厂有没有兴趣?”
李杰一愣,隐隐猜出了安在涛的用意。但他刚从企业出来进了机关,怎么肯再回到企业去,神色间就有了一些为难。
安在涛哈哈一笑,瞥了李杰一眼,“咱们不是外人,李杰……你要知道,你之前虽然是阳光公司的副总,但却是体制外的——但归宁酒业可是一个国企,你现在有了机关身份,再去那里任职,是有行政级别的,也是县委管理的干部……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最好明天早上给我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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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涛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就在跟冷梅慢慢一起回去的路上交换了一下意见,达成了共识。安在涛有意让李杰去归宁酒业先干个副总,然后等熟悉了情况,再将归宁酒业全部交给他。安在涛觉得,李杰具有几年的企业高层管理经验,又在企管方面很有天分,如果让他去归宁酒业,没准就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安在涛心里,李杰相比于其他人,更让他放心。
冷梅对李杰并不怎么了解,不过今晚李杰也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再者,如今她已经失去了主意,对安在涛产生了某种盲目的信任和依赖感,既然安在涛这么提议,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也就笑着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冯媛媛就催着李杰给安在涛打了一个电话。冯媛媛觉得能去国企干个一把手,既有级别又有实惠,是一个不错的位置。虽然如今的归宁酒业面临巨大的危机,但谁都知道,县里和市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这家企业垮的。
“你在机关上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混一个正科级,可你去了归宁酒业,一下子就是县委管的正科级干部。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随便混点油水也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了。”这是冯媛媛跟李杰说的原话,不能不说,这个女人的“观点”还是非常正确的。
而就算是归宁酒业完蛋了,凭李杰和安在涛之间的关系,他也会再给李杰安排一个位子。当然,聪明机灵如冯媛媛,她已经看得出,安在涛这是想要李杰过去替他干点什么,作为李杰来说,不能“不识抬举”。
第二天上午,归宁县纪委的调查组在纪委书记胡玲玲的带队下,大张旗鼓地开进了归宁酒业集团公司。而由财政、税务、土地、审计等部门联合组成的工作组,也在常务副县长古长陵的带领下进驻了进去。
张国力和一个副总周韵被停职接受审查,行政部经理强小刚等十几个人被警方拘留带走,一时间归宁酒业停产整顿,处在了内忧外患的风雨飘摇中。
下午,县委的组织任命和县政府的行政任命一起下达,开发区招商局干部李杰,被任命为归宁酒业集团公司党委书记、副总经理。李杰在滨海自来水公司机关工作时就入了党,也算是有数年党龄的老党员了。
李杰去赴任之前,专门去了安在涛的办公室一趟。安在涛关起门跟李杰说了一个多小时,才安排组织部一个副部长和县府办主任马晓燕一起送李杰去归宁酒业上任。
安在涛送出了门口,笑了笑,“李杰,到了归宁酒业,好好干,多问、多看、多学,充分发挥你的特长……不要让我失望!”
李杰的脸色微微有些涨红,他紧紧地攥着拳头,低低道,“安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安在涛点了点头,“我正在搜集相关酒业方面的资料,你也帮我找一找……同时,你到任之后立即开展工作,利用归宁酒业既有的人脉关系,尽快联系省内其他酒厂,我想以归宁县人民政府的名义,邀请其他酒厂来开一个沟通交流会——具体怎么操作,我会让县府办的马主任跟你沟通!”
“我知道了。”李杰应了下来。
……
除了维持基本的日常工作之外,这两天,归宁县委县政府机关上下,在安在涛的亲自协调指挥下,开足马力运转,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归宁酒业的事情上。因为一个企业而动用起一个县级党委政府的公权力体系力量,这在房山市的历史上,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对于安在涛来说,他如今做的一切努力和“补救”工作,并非是为了救冷梅,而是为了自己。当然,他也不能不拉冷梅一把,毕竟冷梅的存在,对他有是有利的。如果冷梅被调走,再来一个新的县委书记,肯定不如冷梅在归宁更便于他展开工作。
权力的力量是无穷的,而在权力督办下的工作效率也是极高的。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严厉督促下,纪委的调查组在开进归宁酒业的第三天,就拿出了一个初步的调查结果,张国力不仅被查实有长期滥用职权、挪用专项工程建设资金、改制过程中违规操作的问题,还被查出贪腐、女色、任人唯亲等方面的诸多问题。与他有类似问题的,还有其他两个副总,甚至还有一些中层干部。
其实,就算是他没有问题,也注定要成为这起事件的替罪羊了。他不出来承担责任,谁来承担?难道要冷梅来承担?这就是笑话了。纵然是冷梅愿意,上面也不会同意,因为这关系着政府的形象。
冷梅大怒,当即牵头召开了常委会,不到十分钟的会议,就形成了县委雷厉风行的处理意见。张国力免职、开除党籍,待问题全部查清查实后移交司法机关,副总周韵和萧杨被免职、同时开除党籍,一并移交司法机关。
上午。
安在涛正在网上查询一些相关的资料,门被敲响了。他松开鼠标,疲倦地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进来!”
李杰和马晓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有事情来找他汇报来了。李杰笑着招呼了一声,“安县长!”
马晓燕笑吟吟地走过来,下意识地就顺手拿起安在涛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来准备去倒,但她瞥了一眼,见里面满满地全是烟头,忍不住皱了皱眉,轻轻道,“领导,你这两天抽烟太多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安在涛呵呵一笑,避而不谈,“李杰,在那边工作的咋样,还适应吗?”
“安县长,归宁酒业的问题虽然多,但也没有那么严重。我这两天大体了解了一下,内部管理还算正规,就是发展思路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财务管理混乱——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市场问题,我担心一旦没有了市场,企业的资金链会很快断裂……还有就是银行的催贷问题!”
李杰犹豫了一下,“此外,那个酒业基地的项目,我觉得还是不要停的好!”
“哦?为什么这样说?”安在涛深深地望着李杰。
“安县长,这一块投资巨大,欠下银行接近2个亿的贷款,如果停工,前期的投入也就废了。而且,还会给县里留下一个半拉子工程。为了归宁酒业的长远发展,我建议县里支持一下,继续开工建设。”
“可是,李杰啊,你要知道,现在归宁酒业的口碑非常恶劣,市场极度萎缩,就算是我们下一步做工作会挽回一部分市场,但也不需要这么大的产能了……这个工程嘛……”安在涛沉吟了一下,突然笑道,“你有话就直说,我先听听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