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顿时静寂无声起来,只能听见众人急促的呼吸声。经济日报是全国性的经济大报,是中央媒体。中央媒体记者出现在这种场合中,本来就有些诡异,而更诡异的是,这个中央大报记者还严词尖刻地说出了一个很多人心里都在怀疑但却没有说出口来的问题:
一个区区的县级酒厂,怎么会达到十个亿的销售额?这怎么可能?如果属实的话,那么,归宁酒业比起那些国内老牌名酒企业也差不了多少了。
安在涛心里噗通一声,又缓缓坐了回去。所谓一石惊起千层浪,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安在涛这才猛然发现,归宁酒业还不仅仅是利用银行贷款疯狂炒作、盲目扩张的问题,其间或者还有更大的、更多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国力的嘴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扫了旁边稳坐如泰山一般的县委书记冷梅。但冷梅神色不变,目光平视前方,根本就没有理会他。
但他却不知,冷梅虽然神色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起来。她隐隐预感到非常不妙,一种灾难性的风波即将被人推起……张国力啊张国力,你这个狗东西!
冷梅心里愤怒地咒骂着。
咳咳!
张国力摆了摆手,涨红着脸沉声道,“不知这位记者同志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这纯属造谣嘛!我们公司的原酒生产能力何止4000吨?笑话!”
“呵呵,可能是谣言吧,但是你们现在的规模确实不大。我采访过国内其他大型酒厂,你们的车间跟人家一比差得太远——不过,如果你们这个千亩酒业基地如果能建成,倒是就差不多达到产能要求了。另外,我看贵公司提供的材料上,这数据似乎也有些问题……”那个叫赵凯的记者站在那里笑了笑,但似乎是心里有某种顾忌,匆匆说了两句也就又坐了下去,没再继续发难。
但他这番话已经将“和谐”的新闻发布会气氛给搅乱了,尽管张国力再三掩饰,这场发布会也就还是匆匆省略了很多环节,准备草草结束。
安在涛心头一叹,再也不愿意再这个新闻发布会上呆下去,就悄悄溜了出去。
……
下午6点左右,安在涛结束了跟客商的谈判,就回了家。今晚本来安排跟客商一起吃饭,但他心里有事,就让古长陵代替自己招待客商,自己就回了家去。
他刚要进门,却见冷梅神色愤怒地站在他的门口,“冷书记?”
“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冷梅低低沉声道。
安在涛皱了皱眉,“啥事?”
安在涛刚刚打开门,冷梅就一把把安在涛推了进门去,紧紧地扯住他的胳膊,愤怒地喊了一嗓子,“安在涛,你太可恶了,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你把归宁酒业搞垮了,对你有啥好处?这个企业垮了,你这个做县长的难道就没有责任?”
安在涛愕然,心道你怎么赖我头上了?
他皱眉甩脱了冷梅的手,沉声道,“你别激动,这事儿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又是那家经济日报!这记者不是你找来的?上一回,也是这个经济日报,给我起了一个‘卖名书记’的绰号,你别说你啥都不知道!”冷梅气不打一处来,“安在涛你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你太让我失望了!”
安在涛也有些火起,“你胡扯什么?这事跟我有啥关系?”
见冷梅又要“咆哮”,他断然摆了摆手,“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就是为了这事才拒绝了跟客商吃饭,抓紧赶回来的。你先坐一会,我马上打个电话问问!”
安在涛说着就掏出手机来给刘彦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让她帮着查一下经济日报记者赵凯的情况,然后又跟她把今天的突发风波给说了说。
刘彦听安在涛叫她的名字和职务,就知道他肯定是面前有人,也没细说就挂掉电话,往燕京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问了问。她本来就是经济日报的记者,又是京中权贵家千金,查这点事情自然是很容易。
十分钟以后,刘彦就给安在涛打了电话过来,“涛,我问了,经济日报早在年前就盯上归宁企业了,这个选题呢是总编定的。过了春节,人家就派了几个记者过来暗访……”
“我得到的消息是,归宁酒业的原酒生产能力只有4000吨左右,他们从川内购了大量的散酒,再加上本厂的原酒、酒精,勾兑成低度酒,然后以‘资河特曲’、‘资河陈酿’等品牌销往全国市场。”刘彦叹了口气,“别不承认,我了解赵凯,他不会无中生有的。而我们报纸也是作风严谨的报纸,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会乱发稿子的。我给你透个底,在蜀中,赵凯和几个记者查到了当地一家叫‘丰泉’的白酒厂。据称,归宁酒业的散酒主要是由这家企业在当地收购后提供的。”
听了刘彦这番话,安在涛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一个媒体人出身的官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这样一则“归宁酒业白酒勾兑欺骗消费者”重磅新闻曝光,带给归宁酒业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或许,用不了等待资金链断裂,归宁酒业的破产倒闭之路就进入了倒计时。
……
……
冷梅这才醒过神来,这完全是突发事件,与安在涛无关。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些六神无主地望着安在涛,低低道,“怎么办?你去跟那家报纸沟通一下吧,钱让张国力来出!”
安在涛沉吟着,神色微微有些变幻。
第331章 力挽狂澜(三)天意
安在涛沉吟着,神色微微有些变幻。
如果从县里的经济大局出发,他当然要管这事儿,尽可能地把这事儿给摆平了,否则归宁酒业会因此受到重创;但是,如果从他个人的政治利益来看,他这个时候站出来似乎就有些早了,不但不应该站出来,反而还应该推波助澜……
救了归宁酒业,就等于是将冷梅提前从沼泽地里拉了出来,这对于安在涛来说,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是……
冷梅却并不知道安在涛此刻心情的复杂,反而以为是他故意拿架子,不想“管闲事”。
说实话,以冷梅目前对安在涛怀有的某种暧昧的情感心态来说,她其实潜意识里也不怎么相信,这个自己爱上的男人正在冷酷地想要狠狠地“打击”她的权威,不把她搞臭不算完。
在她看来,她已经表露出某种善意、温和与柔情,聪明如安在涛,应该能体会到才是。但她却不知,她在安在涛的心里,却不是一个女人。或者说,安在涛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一个女人来看。
冷梅有些急躁地在安在涛家的客厅里转着圈圈,良久,她蓦然回头来紧紧地盯着安在涛,声音有些嘶哑,“安在涛,你不会是想撒手不管吧?作为归宁县长,归宁酒业公司出了问题,难道你就能完全置身事外?你就没有责任?我个人认为,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抛开个人的私心,着眼于全县的大局……否则的话,你就不配当这个县长!”
安在涛皱了皱眉,淡淡道,“冷书记,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你现在口口声声向我兴师问罪了,可当初我怎么说来着?我三番五次地提醒冷书记,归宁酒业的经营策略出了问题,他们盲目扩张大肆疯狂炒作已经到了一个极致……这样做的结果,非常危险!就算是没有经济日报的记者来插这一杠子,他们也迟早会出事,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冷书记却把我的善意和提醒,当作了耳旁风,不但不督促归宁酒业尽快整改调整,反而亲自出马帮助张国力融资推波助澜……”
“归宁酒业有今天,我不客气地说,冷书记你是有责任的!”安在涛摆了摆手,“如果没有你的纵容,张国力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冷梅嘴角抽动了一下,安在涛的诘问让她无言以对。
安在涛话让她羞愤不已,但此刻也不是跟安在涛“斗争”的时候,心念电闪,她沉吟了一下,尽量将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在涛同志,好吧,我承认我有一定的责任。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帮助归宁酒业公司解决问题,否则的话,一旦让经济日报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你出身媒体,又在媒体圈里人脉很广,你就想想办法,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摆平了这事儿!”
冷梅的“低头”让安在涛心里暗笑,心道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啊!到了这个份上,她应该明白,归宁酒业的问题很多很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被媒体曝光出了丑闻,会产生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安在涛笑了笑,“看来冷书记已经确认无疑,归宁酒业收购散酒勾兑贴牌销售的行为,并不是人家媒体的造谣生事,而是铁一般的事实了。”
冷梅脸色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她怎么能不确认呢?新闻发布会刚一结束,她就将张国力叫到归宁宾馆的一间客房里,问清楚了一切,当场就把张国力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但骂归骂,愤怒归愤怒,问题还是得解决,绝对不能让经济日报把暗访出来的东西给公之于众了。一旦曝光,肯定会对归宁酒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品牌形象造成巨大的冲击,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2个多亿的广告投入没准就要化为了泡影。
一旦市场突变,销量猛降,就会带来归宁酒业资金链的断裂,而由此……不要说那所谓的“千亩酒业基地”工程项目了,就连这个企业本身能不能保住也是一个问题!一念及此,冷梅心里暗暗颤抖了起来。
望着冷梅变幻的神色,安在涛突然叹了口气。
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准备管管这事儿了。这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是纵然他不管,冷梅也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处理和“沟通”,甚至不惜上报市委市政府,让张鹏远和张胜利这两位市领导出面,发动县里市里的强大能量去做经济日报的“工作”。甚至,还会动用她省里的关系。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卖冷梅一个人情。况且,一旦让市里知道自己对此甩手不管,市里领导心里肯定会很不高兴的,认为他不顾大局。
要知道,归宁酒业在整个房山来说,也是一家知名的大企业,在地方保护主义的心态下,市里领导肯定会选择出手为归宁酒业挡一回风雨。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冷梅也不会将此捅到上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