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声 第389节

“刚才,我坐着公交车围着县城转了一圈,我发现短短几个月间,县城里的广告招牌似乎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花花绿绿的,但是给人的感觉有些凌乱——齐大姐,孟局长,这些城区广告招牌的设立,有没有经过统一的规划和城建审批?”

安在涛说着,将清朗的目光投射在齐单枝和孟军两人的身上。

齐单枝和孟军猛然一怔,他们没有想到,安在涛兴师动众地找他们来,竟然是为了几个广告招牌的事儿?

孟军尴尬地笑了笑,“安县长,户外广告的监管审批是齐主任建委那里的事儿,我们规划部门……”

齐单枝赶紧接过话茬去,“安县长,我可以向领导保证,城区里所有的户外大型商业广告都按照程序进行了审批的,绝对没有私自安装设立的情况。至于凌乱……我下去后,马上就派人去进行检查,发现有哪个位置的广告牌不到位或者说是不规范,马上让他们整改!请领导放心!”

安在涛笑了笑,“齐大姐,这样很好。不过,我个人的意见呢,以后建委再审批这类商业广告的时候,不妨主动跟规划部门沟通一下,最好是在审批前做一个整体上的规划设计,同时形成一个规范……户外大型广告嘛,涉及城区形象,一定要符合我们归宁的整体形象要求,不能自行其是,各自为政——我认为,对于户外广告的内容、尺寸、形态、色彩等要素,规划和建委两个部门应该尽快会商一下,拿出一个大体的框架性规范制度来……”

齐单枝和孟菊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但嘴上却不敢反驳安在涛的话,连连点头应是,答应了下来。

安在涛点了点头,又扭头望向了侧耳静听保持沉默的民政局局长封晓春,朗声道,“封局长,中心路什么时候改名叫归宁酒业大道了?我刚才了解了一下,说是这条路的道路冠名权已经以200万的价格拍卖给了归宁酒业公司?”

封晓春赶紧笑着接口道,“是的,安县长。这是冷书记当县长时候做出的决策——这条道路冠名权的拍卖,当时是冷书记亲自拍板的。由冷书记牵线搭桥,归宁酒业的张国力花200万买下了这条道路的冠名权,期限为15年。冷书记说,南方已经有城市进行了这种道路桥梁冠名权拍卖的探索和尝试,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合理地利用了城市的闲置无形资源,然后将拍卖所得的资金全部用于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对于提高城区形象和城市品味具有重要的价值。”

“是吗?”安在涛淡淡笑了笑,“说实话,我倒是不这么看。有些东西是不能卖的——土地可以卖,因为我们要推进城市化进程,但道路冠名权却不能卖。这是城市经营的一个底线原则,不能轻易逾越。如果这个口子一开,倘若有企业出得起高价,是不是我们归宁县这个地名也要改为这个企业的冠名呢?”

安在涛这么一说,孟军和齐单枝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意味深长。在两人看来,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安在涛工作这么忙,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小事来了?难道……两人顿时想起安在涛和冷梅的“不对付”,心头都自以为是地嘿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封晓春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为难地低低道,“安县长,冷书记……”

安在涛摆了摆手,“当然了,不过企业要是真的做出了巨大贡献或取得了突出成就那倒也未必不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归宁酒业集团公司对于本县经济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问题在于,倘若归宁酒业集团公司一直这么辉煌下去也行,也没什么,‘归宁酒业大道’叫也就叫了。只是谁能保证当前光鲜蓬勃的企业明天就不会沦为千夫所指,甚至于烟消云散破产倒闭呢?企业毕竟是企业,尤其是在现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下,企业从辉煌到低谷不过是一线之间的事情,只要经营策略出了误差,只要资金链断裂,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泥潭——”

“如此一来,届时随着企业沦落和尴尬的可就还有这些无辜的道路桥梁了。同时,地名、道路名称作为具有传承性和稳定性的资源,若无特殊原因本该长久保存,然而你们搞的道路冠名权却是如同商品一样,是有使用期限的,此次出卖的是15年的道路冠名权,那么即意味着道路15年后仍将易名,意味着这条道路沿线居民的身份证、户口本以及一切有效证件上的地址都需更改,而这又将给城市居民带来多少不便?这些问题,你们想过没有?”

安在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封晓春尴尬地陪笑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倒是觉得安在涛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是冷书记亲自拍板的决策,他一个小小的民政局长,就算是有城区地名冠名管理的职能权力,又怎么敢质疑县委书记的决定?

安在涛扫了封晓春一眼,继续朗声道,“更为重要的是,国务院《地名管理条例》第三条规定,‘地名管理应当从地名的历史和现状出发,保持地名的相对稳定。必须命名和更名时,应当按照本条例规定的原则和审批权限报经批准。未经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决定’。由此规定可以看出,地名的命名、更名权(或者说冠名权)属于国家,是一种国家行政权力。并且道路名称、地名作为公共资源,政府在对其进行更名、出卖之前至少应该取得民众的支持或征求民众的意见。”

“那么,中心路冠名权的拍卖有没有报经省市民政地名规划命名部门的审批?有没有召开听证会?”安在涛眉梢一跳,大声问道。

封晓春犹豫了一下,难堪地小声道,“安县长,这倒是我们疏漏了,回去之后,我们马上就行文向上级部门进行报批,补上审批手续。至于征求群众意见,当初冷书记的指示是……”

封晓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安在涛沉声打断了,“未经任何程序,在未征求任何方面意见的情况下,单方面拍卖了道路的冠名权,这本身就有违法律规定及相关程序。封局长,这种违规违法做法,我个人的意见是要立即进行纠正——”

“你下去之后,组织一次由社会各界代表参加的听证会,同时打一个报告给省市有关部门……如果得不到批准,如果群众强烈反对,我看,这别扭绕口的所谓‘归宁酒业大道’还是改回来为好!”

封晓春愣了一下,搓了搓手,面色涨红,即不敢不答应下来,又觉得非常为难。

他心道,这条道路冠名权的拍卖,是冷梅主抓和一力推动的事情,你安在涛作为县长,怎么就不给冷书记多少留一点面子?纠正?这不是公开打冷书记的脸吗?

就连齐单枝和孟军都觉得安在涛似乎是有些“过分”了。区区一条道路而已,既然已经形成了既定事实,就算是有一些程序不合法之处,也没有必要推倒重来吧?

安在涛淡然地望着三人,目光流转,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

第325章 征服(七)卖名书记

封晓春当民政局局长4年了,但还是头一回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对于安在涛的“指示”,他不敢不答应;但答应了下来,就等于是他跟着安在涛一起打冷梅的脸,他又如何敢这样做?

他的嘴唇哆嗦着,犹豫着,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心里突突直跳。

安在涛默然地望着他,也是一句话不说,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就压抑紧张了起来。

但安在涛虽然没有说什么,却还是带给了封晓春很大的压力。这一瞬间,他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封晓春其实也明白,安在涛这是在逼着他表态。但,这个态是这么好“表”的吗?纵然是他有心要彻底倒向安在涛,也不敢如此公开向冷梅叫板哟!对于冷梅来说,免去一个民政局局长的职务,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安在涛默然微笑了一会,眉梢飞扬间终于还是主动开了口,“我看这样吧,封局长先下去准备,我一会就去跟冷书记沟通一下这个事情……”

安在涛这话一出,封晓春立即如释重负心头一松,旋即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一层冷汗,赶紧起身应了下来,“好的,安县长,我知道了,我明白,我马上就去准备!”

……

……

齐单枝三人离去后,安在涛翻开桌上的台历看了看,今天是1月8日,24日是春节,距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十多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寒风萧瑟的窗外。窗外的一棵法国梧桐一根干枯的枝头上,一只灰白色的麻雀儿似乎正在翘首凝望着屋内的安在涛,眼神中竟然传递出一种让安在涛心动的诡异色彩来。

安在涛的心神几乎是在不经意间就噗通一震,无数纷杂的思绪倒卷而回,前世今生的记忆先是平行交替,继而交集重叠起来,一股子浪潮涌过心底,他忍不住发出轻轻地一叹。

哎!

纵然是一只麻雀,也能勾起他对于前世的某种怅惘来。他怅然若失地望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小麻雀儿,深邃的眼神似乎已经穿越时空,远离了这个世界。

再世为人,重生为官,物是人非了呀!

如今的安在涛再也不是前世的安在涛,如今的生活也早已远离了前世的轨道……前世没有的东西,这一生都得到了,而这一生所拥有的机会和雄心壮志,又是前世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哟!一如前世的时候,想要在窗外找寻到一只麻雀的踪迹,都是很难很难。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底的某快柔软被轻轻地触动起来。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此刻的安在涛听来,这电话铃声竟是这般的刺耳和令人愤怒。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就这样生生截断了他极其恬淡的情感回流和波动。

抓起电话,眉梢稍稍一挑,他的声音就变得平静低沉起来,“哪位,我是安在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是冷梅,在涛同志,你过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安在涛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出了自己的这个门口,孟军三人中肯定会以某种方式将他刚才说过的话给“传达”出去,此时想必已经传到了冷梅的耳朵里。而冷梅打电话过来,肯定就是为了这事儿。

借“道路冠名权拍卖”的事儿向冷梅发难,这本来是安在涛灵机一动的事情。当然,“发难”只是顺带,他是从本心里极其反对这种拍卖道路名称的做法。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出来,接下来冷梅的做法会更加“变本加厉”……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等安在涛再接手归宁,想要实现自己的治理抱负,就会变得更加麻烦,要为冷梅的行为擦很多屁股。

冷梅放下电话,望着自己晶莹如玉的一只手。纤纤玉指白皙修长,几近完美没有任何瑕疵。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温润伸展的手指,心头的愤怒情绪却在一点点地加剧着。

她觉得,她的忍让,让安在涛变得更加的得寸进尺了。他把她的顾全大局当成了某种软弱可欺,简直是岂有此理!拍卖中心路的冠名权早成既定事实,这是由自己这个县委书记推动的工作,纵然是有些问题,你作为二把手,如此这般公开跟我叫板,用心何在?

从某个下属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冷梅气得俏脸都抽搐了起来。如果让安在涛公开这么搞下去,自己这个县委书记的颜面何在,威信何在,权力何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冷梅决定要跟安在涛摊牌,立即还以颜色,不能让他一点点架空自己的权威。

冷梅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异样的坚定和冷漠。她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给这个得寸进尺的男人一点机会,纵然——纵然她心底里已经对他产生了某种朦胧的好感,超脱于工作和权力纷争之外的纯属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好感。

既然要斗,那就斗吧。冷梅咬了咬牙,望着深红色的防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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