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穿着一件灰色夹克头戴一顶黑色真皮鸭舌帽的赵老站在那里,咋一看上去,他的外貌衣着跟那些街心花园里打太极拳的老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如果走入人群中绝对认不出来。但如果你仔细打量他,就不难从他一开一合的眼神中洞悉到某种摄人心魄的威势,这是上位者天然具有的气势,是常年掌握高层权力培育出的无形气质。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同样衣着普通的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鼻梁上夹着一幅金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像是个知识分子。这便是他的秘书李大年。
赵老望着众星捧月一般形色淡然神态从容的外甥女孟菊,嘴角浮起欣慰的笑容。他回头来瞥了李大年一眼,低低笑道,“这丫头还有这份天赋,令人嗟叹!大年,你去叫丫头过来,中午我跟她一起吃个饭,她回国来半个多月了,我还没和她好好谈一谈。”
说完,赵老压低了鸭舌帽,扭头走出了博览会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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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饭店的二楼,一个装修豪华硕大的房间里,一张巨大的圆桌前面对面地坐着赵老和孟菊,两人守着一大桌子菜却没怎么动筷子。
“吃点吧,丫头,也不能老是为了保养身材就不吃饭呢?嗯,你的饭量实在是太小,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赵老端起装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轻轻晃动了一下,“听说小安进京了?”
孟菊一怔,继而涨红了脸,急促道,“您监视我?”
赵老苦笑一声,“丫头啊,你是舅舅唯一的外甥女,舅舅怎么能不关心你?我哪里是要监视你,只是昨天我让大年去找你回去吃饭,听你公司的人说,你跟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我猜,除了那个小伙子之外,还能有谁?”
赵老顿了顿,叹息了一声,“丫头,舅舅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舅舅都会支持你,绝对不会阻拦,你放心就是。但是,作为长辈,我想,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幸福考虑一下了。”
“您可是答应过我,不管将来我跟小涛发生什么,您都不会干涉、不会介入,不会动用您手中的权力。”孟菊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神坚定而坦然地望着赵老,“舅舅,过去的事情,我爸爸妈妈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但是,我的事情,我不希望舅舅您再像以前一样,您明白我的话吗?”
孟菊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我有我的想法,我们之间的事情无论将来结果如何,我都不希望您……如果您伤害了他,我也就不活了。我的性子您应该清楚。”
赵老肩头蓦然抖颤了一下,声音变得无力和苍老起来,“丫头,你这又是何苦?你和他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了舅舅的支持,他将来的前途自然……”
孟菊咬了咬牙,“舅舅,我今天在这里郑重地跟您说,您不要再打这样的主意了。我比他大十岁……我不合适做他的妻子,我这一辈子,就愿意静静地守着他一直到老,假如您要再不肯罢手,那我就只能一死了之!我绝不会让您因为我的存在,而伤害了他!”
孟菊霍然站起身来,妩媚的脸上冷若冰霜,手撑在桌上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赵老眼中闪过一丝恼火,眼神一开一合中威势陡然放散而出,瞬间,苍老的神色一扫而空。但他旋即又无力地垂下头去,浑身的威势悄然消散,眼前浮现起被自己变相“逼死”的妹夫,想起了至死也不肯踏进赵家一步的妹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丫头啊,你误会舅舅的意思了……你,你难道就要这样苦一辈子?”赵老摆了摆手,“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
“如果时光倒退几年,我一定不会……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从头来过了。他已经有了未婚妻,他已经不可能抛开未婚妻娶我——话说回来了,他如果是那种人,我也会看轻了他!您觉得我这样苦,可我不觉得!如果要让我这一辈子看不到他,我会更痛苦!我早就想过了——”
孟菊缓缓又坐了回去,一字一顿地道,“我这一辈子只爱过这一个男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不管是您,还是其他人!”
“我公司的事情很忙,舅舅,我先走了,谢谢您帮我们公司签到了这份合同,我代表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谢谢您了。”孟菊俯身喝了口矿泉水,起身就要离去。
“丫头,你先等等。”赵老眉梢一挑,“你的事情你自己处理,但是你好歹也是我老赵的孩子,怎么能这样给别人打工?嗯,一会我让大年找你,你这公司我们赵家也投一笔资金算是入股,你代表赵家参与公司的管理……”
孟菊一怔,想了想,低低道,“我得跟晓雪商量一下,这不是一件小事。”
“呵呵,她会同意的。”赵老自信地微微一笑,“我又不图什么,只是希望丫头你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
……
孟菊离去之后,李大年这才从门外走了进来,将门轻轻关紧之后,他望着赵老恭谨地道,“首长!”
赵老突然叹了口气,“大年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坚持下去?你哪里知道这孩子的性格,她跟她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九头牛也拉不回,一样的刚烈倔强!如果我真要逼她,她肯定会走上绝路。我已经对不起她娘,不能再对不起她……算了,大年,一切就都依了她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肯定有她自己的主张,只要她高兴、只要她生活得幸福,这比什么都强!”
见李大年欲言又止,赵老笑了笑,“大年,你也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
“首长,小菊对那小伙子的感情是非常非常深的,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而小伙子对她,似乎也不是毫无感情,否则的话,她们也不会住在一起……”李大年压低声音道,“小菊刚买的房子,那小伙子也有钥匙呢,您说这感情是一般的吗?”
赵老一怔,继而一喜,“真的?”
李大年走过去,轻轻为赵老捶了捶背,继续道,“首长,我觉得吧,小菊肯定是有她的想法——再说了,年轻人嘛,总是会变的嘛,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说不定过上几年,他就跟小菊走在了一起也不是不可能!”
“他人在官场,等他官位越来越高,他就会明白,有您这样一个舅舅会是多么地重要!而到了那个时候,小菊在他心里的地位还用得着您再操心?所以,首长啊,您就放宽心吧,小菊愿意帮他您就大力支持,您也想想看,有您在后面,小菊还能吃得了亏?她,可是您的嫡亲的外甥女!在这国内,谁敢欺负她?”
赵老嘴角浮起一抹深深的笑容,笑容中微含傲然。他摆了摆手,“走吧,大年,我们先回去。嗯,就听你的,那小伙子的事情,如果小菊找了来,你该帮的就帮……”
……
安在涛敲门走进了《华夏新闻周刊》执行主编朱琳的办公室。朱琳是刘彦的好朋友,算是那种关系比较密切的闺蜜。朱琳能坐上华夏新闻周刊执行主编的位子,还是刘彦家里帮的忙。毕竟,这可是一个正处级的位子,虽然是媒体、虽然是事业单位的编制,但也不是谁都能坐上的。
而位子,往往与能力没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有刘彦提前打过电话来打了招呼,朱琳自然是对安在涛很客气。
“安主任,请坐。”朱琳也就是30岁出头的年纪,人长得不能叫漂亮,只能说是眉清目秀,一看就是知识女性,气质很优雅。
安在涛轻轻地跟她握了握手,眼光从她保养得极好的十指上滑过,又见她面容滋润红光满面,言行举止间投出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慵懒来,就知这是一个极有小资情调的女人。
安在涛打量她的功夫,朱琳也在暗暗地观察着他。刘彦虽然没有跟她说过跟安在涛的关系,但从刘彦的话里朱琳早已听得出,眼前这个英俊高大气质儒雅的年轻男子是刘彦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刘彦倒是好眼光,这个男人不错哦。”朱琳心里暗笑,但脸上却是极热情端正,“安主任,我跟刘彦是好朋友,您也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朱主编,是这样的……”安在涛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文件包里取出一些材料来,慢慢地说着他的意图。
朱琳微微一笑,略微翻了翻安在涛带来的材料,“安主任,其实您说的事情,我已经在事先有了一定的了解。房山的这种情况,正好符合我们杂志目前正在策划的‘假记者专题’专题系列报道……这样吧,我会尽快安排两个记者去房山采访……”
安在涛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眼光从朱琳办公室里一角扫过,突然道,“朱主编,就实在是麻烦您了。我看你们杂志社的一些办公设施有些陈旧了,这样吧,我们房山市就给社里更换一些办公用品吧,算是一点小小的谢意——嗯,您别跟我客气……”
“呀,那怎么好意思呢……”朱琳眼前一亮,虽然口上连连婉言推辞,但心里却暗暗点头,心道这男人还真是一个知趣的妙人儿,深谙人脉之道啊!
安在涛笑了笑,他前世是从媒体走向官场的人,对于这些东西太熟悉了。前世他在媒体的时候,经常有下面的企业或者事业单位来“活动”,一般的做法就是为单位更换一些办公用品或者发放一些福利。
这不仅会让记者更卖力,还会让中间的“关系人”感到很有面子。
第223章 荣归:1999年的第一场雪(上)
头角峥嵘未兆前,乱云深处任安眠。
那时头角峥嵘际,搅海翻江上九天。
这是安在涛脚步轻盈离开华夏新闻周刊办公楼时,心头突然灵光一闪,浮现起来的两句古诗。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是很舒畅,颇有几分春风得意之感。
安夏公司在晓雪和孟菊的合力运作下,已经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而自己的仕途,也同样如此。只要他处理好房山这起矿难所引起的种种“余波”,将矫枉过正的舆论批判导向扭转回应有的轨道上,他就可以灭火完毕,再次回返归宁。
而这一次回去,安在涛虽然还是安在涛,但安在涛却也不再是往日归宁县干部群众眼里的后备干部安在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