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庚突然笑了起来,“呵呵,没错,安主任如今还是我们县委常委……童主任,以后可要记住了,再开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安主任,安主任市里工作忙来不了那是一回事,但通知却还是要下的嘛,呵呵!好了,安主任既然已经来了,那么,我们继续开会。”
“这小子是向自己示威来了!”孙谷低低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好了,继续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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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安在涛已经来了,孙谷当即就明白,最起码,在这常委会上,他要将马晓燕弄进筹建办当副主任的事儿,基本上就是黄了。
安在涛来,不仅是让夏庚那一边多了一票。
因为安在涛现在的身份不同,是市里张书记乃至张市长身边的红人,而且,从现在市里张书记和张市长对他工作的支持程度来看,恐怕将来安在涛在市里的发展前途无量。对于这么一个人,其实就算是孙谷身边的几个领导,心态也微微发生了变化。
譬如胡晓玲。原来因为跟孙谷站在一边,她可以不惜跟安在涛“斗争”到底,就算是撕破脸皮也觉得不打紧;但现在,不要说胡晓玲了,就算是陈德令和夏侯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跟安在涛把关系搞得过僵。
这就是官场,心态的微妙变化足以导致力量的失衡。
而也正因如此,孙谷才果断放弃了扶植马晓燕进入筹建办当副主任的念头。他很明白,如果他再继续坚持下去,肯定会遭到夏庚等人的强烈反弹。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心头越加的烦躁,对于安在涛,他从一开始的反感、到后来的敌视,如今已经悄然变成了深深的仇视——自打安在涛来了之后,孙谷就觉得自己对归宁县失去了掌握,原本大权在握,现在却连提拔个心腹都要被夏庚一系所掣肘,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当然不能怨安在涛。但孙谷也明白,但安在涛却是一个“催化剂”,或者说就是那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没有安在涛到任后引发的“风风雨雨”,夏庚至今仍然还是被孙谷牢牢压制住。
现在两派已经进入力量均衡和僵持状态。在干部提拔方面,原本插不上话的夏派,如今也变得很强势。如今再加上一个安在涛……
孙谷淡淡一笑,往后靠在椅子背上,长出了一口气,“好了,既然调任马晓燕同志任资河开发区筹建办副主任的事情,有同志有不同意见,那么,这事就暂且先搁置起来以后再说——安在涛同志现在市里工作,但现在资河镇党委群龙无首,不利于工作,尤其是现在我们市里正处在一个特殊的时期,如果基层的工作再出现点什么差错,我们县委也没法向市委交代,因此,我提名马明亮同志担任资河镇党委书记的职务,大家有什么不同意见,会上可以提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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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孙谷主动退让,夏庚心里笑了。他又胜利了一次,对于夏庚来说,他的每一次类似的胜利,都意味着归宁县权力的倾斜。他会坚韧地、一点点地蚕食孙谷手里的权力,直到自己坐上归宁县委书记的位子。
见孙谷让了一步,他心里自然也不会再得寸进尺,见好就收吧。毕竟孙谷还是县委书记,彻底激怒了孙谷,对夏庚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所以,夏庚跟他一系的几个常委交换了一个眼神,笑了笑,朗声道,“孙书记说的对,资河镇党委的工作现在是需要有人赶紧顶起来,嗯,我同意孙书记的提名,由资河镇党委副书记马明亮担任党委书记。”
夏庚的这番态度一出,孙谷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而见夏庚表态了,夏庚身边的人也纷纷表态。
众人都将眼神投射在了安在涛和刘彦两人的身上。目下,在座的常委,就只有他们两人保持着异样的沉默,没有发表意见。安在涛自打进门之后,就默然不语。
安在涛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反对,坚决反对。”
虽然他的声音淡淡地,但“坚决反对”这四个字还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孙谷嘴角冷冷地一晒,而夏庚也是眉头一皱。
“安主任为什么要反对?马明亮同志是现任的资河镇党委副书记,如今安主任调任市新闻办主任,这资河镇党委书记一职一直空着,由马明亮同志接任,有何不可?难道,安主任现在还放不下资河镇吗?”孙谷嘴角的晒意非常明显,嘲讽的意味谁都听了出来,“当然,你反对也没用,这是县委常委会集体的决定!”
现在他已经跟夏庚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这常委会上,马明亮被提名为资河镇党委书记的事儿已经基本定局,在这个时候,安在涛反对也不好,不反对也罢,都无关大局了。
陈德令和夏侯强对视一眼,各自冷笑起来。而夏庚一系的人,也自是微微皱眉,觉得安在涛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不仅没用且还不识时务。所有的领导都同意,你反对有啥用?
安在涛脸上照旧是浮现着他招牌式的、看上去温和其实往深里看去有些淡漠的微笑,“孙书记,诸位领导,马明亮同志毕竟来到资河镇任职的时间太短,不太熟悉镇上的情况,我觉得,他并不适合担任镇委书记。镇上,有几个同志都比他合适,比如镇长孙晓玲同志,镇党委副书记张奎同志。”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家都同意,少数服从多数,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是,我保留我的个人意见。我虽然已经离开了资河镇到市里工作,但对于镇上和县里的工作,我还是怀有很深的感情……目前,资河镇上的生态农业工程不仅是县里的重点项目,还关系着资河生态农业开发区的筹建——市里已经向省里打了报告,准备将阳光生态农业工程作为省里的生态农业试点工程,在这个时候,资河镇上的工作很重要出不得任何闪失……”安在涛慢条斯理地说着,又缓缓坐了回去。
他这番话一出,众人皆面色一变。尤其是孙谷,直觉安在涛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他。他紧紧地抓住面前的不锈钢水杯子,嘴唇微微哆嗦了两下。
当然,谁都听出了安在涛淡淡话语中的某种似有似无的威胁之意。
阳光公司在资河镇上投资建设的生态农业工程已经暂时停工,这些县委常委们都是清楚的,虽然阳光公司的停工和准备撤资很突然,没有明确说什么,但这些老狐狸们都猜出了一个大概:这是安在涛凭私人关系拉来的投资项目,是为了给安在涛塑造政绩的,安在涛的人一调走,滨海的民泰集团就不愿再继续投资。
这看上去不合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这两天,孙谷安排马晓燕和县招商局的人找上了民泰的路兵,但路兵却以公司财力出现问题为由,拒绝开工。而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再有几天,阳光生态农业公司就会全部撤资,刚刚建设起来的资河生态农业工程即将成为一个烂尾项目。路兵甚至还暗示马晓燕,纵然是归宁县和资河镇政府走什么法律程序,民泰集团宁肯赔偿镇里些钱,也不会继续投资。
显而易见,市里筹建资河生态农业开发区的“蓝图”,是以阳光生态农业工程为“切入点”的,如果这个工程半途而废不了了之,资河开发区的筹建无疑就成为无源之水。而这,肯定会让市委书记张鹏远非常恼火。谁都知道张鹏远和市里面已经为这个资河开发区费了不少心力……
所以,阳光公司的生态农业工程成为一个很重要的筹码。除非,孙谷能在短时间内,再找到一家实力雄厚的投资商,接替路家或者另起炉灶。但是,这样谈何容易?现在的资河镇根本就没有让资本感兴趣的投资环境,哪里会有大资本肯来!
就在这个时候,夏庚一干人才蓦然发现,安在涛似乎,似乎根本就没有放下资河开发区筹建的意思,尽管他现在离开归宁去了市里。
他刚一调走,阳光公司就开始停工,这种巧合是不是安在涛有意的操纵安排,无法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筹码掌握在安在涛的手里!
……
……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无言的沉默和尴尬的气氛中。
安在涛淡淡地坐在那里,微笑着望着前方的一条横幅上,那还是年初的时候县委中心组政治理论学习开班的横幅。而孙谷则面色气得涨红得近乎扭曲,整个人都微微有些抽搐。
夏庚虽然有意缓和气氛,但犹豫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望了望安在涛,夏庚终还是呵呵笑了笑,“孙书记,同志们,要不然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里?嗯,资河镇党委书记的人选,县委还是需要再考察考察,尽量要把德才兼备工作能力强的同志提拔起来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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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常委会不了了之。但这对孙谷来说,已经是完全的溃败了。马晓燕没有进入筹建办任职,马明亮也没有当上镇委书记,他的这两个权力意图都没有实现。
常委们悄然散去,照旧是孙谷带头,夏庚随后,然后各人匆匆离开。察觉到孙谷瞥来的阴沉冷光,刘彦柳眉儿轻轻地一挑,扯了扯安在涛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上我办公室里去一趟。”
说完,刘彦大步离去。
而安在涛则追上了夏庚,站在走廊上跟夏庚又谈笑着说了会话,这才又漫步进了县委办主任童洪刚的办公室。
童洪刚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来,迎了过来,“安主任,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确实是我的工作疏忽,我郑重地向领导表示道歉!”
安在涛哈哈一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轻轻探头亲昵地捅了捅童洪刚的肩窝,“童主任,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哦。好了,好了,别一幅苦瓜相了,什么时候到市里去,我请你吃顿大餐算是给你陪个不是!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嗯,记住,到市里去一定要给我电话!”
安在涛将手放在耳边做电话状,然后匆匆上楼而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童洪刚轻轻叹了口气,心里的那点疙瘩渐渐消散而去。他其实也很明白,安在涛完全是冲着孙谷来的,至于他——不过是领导们之间互相示威的道具罢了。
刘彦等安在涛一进门,就轻轻将门关紧,然后给他递过一杯水来,皱了皱眉,“涛,我总觉得你最近好像太高调了一些……其实,像那个孙谷,你完全没有必要跟他正面冲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