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谷的授意下,调查组对所有参会代表进行了逐一调查谈话,调查的内容无非是看看孙晓玲有没有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云云。但出乎调查组意料的是,代表们对调查显得很是抵触,有些代表甚至公开跟调查组发生了冲突。
在这个时候,就足以看出孙晓玲这些年扎根资河镇、全力以赴做工作一点点形成的巨大的个人威信了。她几乎是天天下到田间地头去,带领镇上的农技人员帮着农民种植桔梗,这些日子来又是天天为了镇上修路和阳光公司工程建设呕心沥血,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在某种无形的引导之下,代表们自然是将选票投给了至今还在医院里养病的孙晓玲。
必须要改选,不该选怎么向市里交代。但是,本次选举符合法律程序,再加上代表们又强烈抵触,怎么改选?在市里的压力下,孙谷不得不放低身段,将安在涛召到了县委常委会上。
……
……
常委会上,半数以上的常委举手同意再次改选。见安在涛和夏庚、刘彦几个人没有举手同意,孙谷恼火地瞪着安在涛,声音异样的嘶哑低沉,“小安同志,你还有没有组织原则了?还有没有党性了?组织上的镇长候选人落选,这是非常重要的事件,表明我们工作中出现了重大问题,不改选怎么成?”
“孙书记,各位领导,我之所以不同意改选,是因为镇上人大代表的情绪——如果县里强行要求改选,我担心会引起更大的反弹来。当然了,我只是表达我的个人意见,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多数领导都同意改选,我虽然保留意见,但也服从县委常委会做出的改选决定!”安在涛淡淡笑了笑。
刘彦突然站起身来冷笑起来,以前,她是很少在常委会上发言的。与己无关,她也懒得说什么,也懒得去管什么。
“各位领导,我觉得这非常可笑。资河镇这一次的镇长选举,符合法定程序和法律规定,能不能改选、需要还是不需要改选,理应由法律说了算……但我们这些人却在这里关起门研究要改选!这岂不是很可笑?将法律置于何地?这样一来,我们县委县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何在?”
刘彦的话音刚落,县长夏庚就不阴不阳地接过了话茬,“孙书记,各位领导,这样啊,我谈谈我个人的意见。首先呢,必须要承认,这是一次意外事件。调查的结果表明,没有人暗中操作,一切程序合法合乎规定……这说明了什么呢?第一,资河镇现任副镇长孙晓玲同志用自己的实际工作获得了资河镇人民群众的一致拥护,群众威信很高,属于众望所归!第二,作为一级党委政府,我们是不是也要从这起事件中吸取教训,今后我们要提拔的干部是不是要向那些群众威信高且能力强的同志倾斜……所以,我建议县委立即将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调查结果,向市委汇报,建议市委尊重合法的选举结果……”
夏庚的话还没有说完,孙谷就冷声摆了摆手,“汇报个鸟,市委组织部的单部长两天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事儿没商量,必须要组织改选!小安书记,你是资河镇党委书记,又是县委常委,我希望你能服从组织决定!”
说完,孙谷拂袖而走。
安在涛缓缓起身,嘴角一晒,突然朗声道,“孙书记,镇上的公路要修通了,我这两天要去省里跟爱国侨商肖老商量后续投资的事宜,所以这改选的事情,就由县里派人和镇人大一起组织实施吧。”
孙谷脚步没停,冷哼了一声,出了会议室。
第198章 欧阳丹这一跪……
孙谷扬长而去,常委们也旋即表情不一地匆匆离开。刘彦在临走之前,向安在涛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临走之前去她办公室里去一下,她有话要说。
开会之前,安在涛就发现刘彦神色有些不对,似是有话要说,但看到很多领导已经走进了会议室,还是没有说什么。
县长夏庚慢腾腾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水杯子。
开常委会,县委办都是会给领导们准备好茶杯和茶水的,但是这些常委们却没有一个人会动这些茶杯和茶水,一般都拿着自己的水杯子来开会。但就算是领导们不用,这每次开会的茶杯还是会惯例性地摆上,白色的骨瓷茶杯放在会议桌上,活脱脱一个摆设。
这当然也不是多此一举。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茶杯,但却代表了领导的权威,领导不用是习惯问题,但你准备不准备就是态度问题——不给领导准备茶杯,在官场上基本上等同于不将领导放在眼里,这种服务性的细节,对于机关办公室的人来说,是必须要注意的。同时,这也代表了机关的工作作风,面子上的一切按部就班,轻易不会被打破,但背地里的风起云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庚将黑色的笔记本夹在腋下,手里拿着水杯子,慢慢走了过去。说到这笔记本来,其实也颇有几分值得玩味之处。稍加注意一下,机关领导们使用的会议记录本都是那种黑色封皮的大笔记本,很少有领导使用其他颜色的笔记本。就像是到了夏天,某某地方搞活动,出席活动的领导都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衬衣加黑色西裤一样。
这些微妙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官场行为细节,看似微不足道,其实代表了官场的某种文化。
“小安同志哪,你现在就要去省里呢?”夏庚一边跟安在涛并肩往外走,一边笑道。
“是的,夏县长,我这就会赶去省城,肖老还在省城等着我,我跟他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安在涛慢慢走着,但有意识地落后于夏庚半步,这种适度的恭谨落入夏庚眼里,让他感觉非常满意。
这小安书记在孙谷面前很是强硬,但在自己面前,却保持着应有的恭谨……夏庚心里的感觉很爽。
“小安同志,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是滨海人。”夏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瞥了安在涛一眼,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可是老乡哟!……如今我们都是异地为官,远离家乡,可是要在工作上互相照顾,在生活上互相关心哟!”
夏庚眼中投射出的一抹玩味和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安在涛身上转了一转,就闪了过去,他大步走去,挥了挥手,“我先走了,有事尽管找我!”
站在那里望着夏庚远去的背影,安在涛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夏庚的有意示好,早在好几个月前就开始了。而夏庚跟孙谷之间的那点“猫腻”,他心里也是清楚得紧——他不拒绝跟夏庚组建联盟,但他却不习惯受人摆布。而目前,他已经发现了某种不好的苗头:这夏庚似乎跟杜庚有些相似,竟然有想要拿自己当“枪”使的念头!
我像一支“枪”吗?安在涛有些自我嘲讽地站在那里笑了起来,但笑容旋即一敛,下意识地露出一丝阴冷。
刘彦的办公室里,县文明办的副主任李龙涛正在跟她汇报工作。见安在涛走了进来,赶紧起身恭谨地笑道,“安书记好!”
“你是……”安在涛呵呵笑了笑,他对于县里机关上的人员并不怎么熟悉。刘彦起身来给安在涛倒了一杯水,然后盈盈走过去轻轻递了给他,同时顺手为安在涛拂去了肩头的一缕灰尘,“安书记,这是县文明办的李副主任!”
这种下意识地行为和异样的温柔,几乎忽视了李龙涛的存在。按理,当着下属的面,刘彦似是不该这样,但她心底里的那根紧绷的矜持和骄傲的心弦,在见到安在涛之后早就无形消散了。
瞥见一向高高在上冷艳无比眼高于顶的刘部长,竟然对一个男子瞬间流露出刹那的温柔,李龙涛看得有些发呆。但他旋即就觉得刘彦那清冷的目光投射过来,不禁心里一凛,赶紧低头起身走了出去,“刘部长,安书记,我先回去了——刘部长,我一会再拿材料来给您审阅!”
安在涛扫了离去的李龙涛一眼,哈哈一笑,“刘彦,你的部下似是都很害怕你哟,我可跟你说,这样可不好……”
刘彦撇了撇嘴,“怕就怕吧,我也不是有意的。反正,他们也该了解我了,无论是对于领导还是对于普通科员,我都是这种态度,也不全是针对他们!”
安在涛耸了耸肩,也没在这种问题上继续跟刘彦较真,“刘彦,你找我有事?”
“早上,陈叔叔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了一个事情——安在涛,你先别激动,听我说下去。陈锐突然被查出有再生障碍性贫血,目前病发住在省立医院里……陈叔叔说医院说了,这种病要想根治只能通过……”
安在涛一惊,脱口而出,“骨髓移植?!”
他虽然对陈近南和陈锐这对父子心里颇有几分怨愤和排斥,但听说陈锐突然得了这种病,也有些意外。
刘彦压低声音,叹了口气,温柔地点了点头,“嗯,是的,需要骨髓移植……我也不太懂这个,反正听陈叔叔的意思是说,这种病,趁着陈锐还年轻,越早进行骨髓移植将来治愈的可能性就越高……现在医院一方面向全国征求配型的骨髓源,一边……”
说到这里,刘彦顿了顿,走过来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胳膊,“我知道你过去受的苦难和委屈……真的,安在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可能表现得比你还要激烈!但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陈叔叔怕你不接他的电话,就让我替他恳求你,让你去省里一趟验一验骨髓的HLA——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或者还真能配型成功呢……”
刘彦说完,见安在涛面色变幻,默然无语。虽有心想再劝他两句,但又怕他误会自己,就把话又咽了回去。但是,以她对安在涛的了解,她知道,对于这样的事情,安在涛是不会拒绝的。毕竟,人命关天,纵然他对陈家怀有深深的怨愤,也不会见死不救——当然,如果他的骨髓能跟陈锐配型成功的话。
安在涛扭头默然离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知道,刘彦也跟了上来,叹息一声,“你就不用开车了,我们一辆车吧,我会去医院试试。”
……
……
下午3点多赶到省城,安在涛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他开车到了省立医院门口就放下了刘彦,然后低低说了一句,“我先去跟肖老谈点事情,大概,晚上会过来。”
刘彦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聪明如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什么都不要说保持沉默最好。安在涛的性子她太了解了,他如果不肯,谁说也白搭。
望着安在涛开车驶入奔流不息的车流中去消失不见,刘彦这才叹了口气,慢慢走进了医院。虽然她对陈锐没有感情,但两家毕竟是世交,陈锐突然被查出这种可以致命的重病,她怎么说也是该来探望一下的。
坐着电梯走上省立医院住院大楼十三楼的高干病房,在一间单人无菌病房门口,一群人正围拢在门口,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穿着体面的政府官员,看样子是来探视陈锐的人,不好进病房,就都堵在了病房门口。
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陈近南的儿子患了重病,岂若等闲,省委机关上的一些官员、省卫生厅的领导和医院的领导,这两天就一直没有断下来探望。
京城请来的专家和省里的专家会了会诊,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赶紧骨髓移植,越快越好!
虽然陈近南在东山省权势赫赫,他的老丈人欧阳家在京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是要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寻找到合适的骨髓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这不是有钱有权有势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谓骨髓移植,简单地说就是将正常的骨髓移植到病人不正常或失去造血功能的骨髓里,恢复病人的造血机能。骨髓移植依骨髓来源不同,分为异体骨髓移植与自体骨髓移植,异体骨髓移植供髓者为病人兄弟姐妹或其他近亲家属。陈近南夫妻两人已经化验过了骨髓,跟陈锐的配型都不算太成功,而且,两人毕竟过了40岁,还都有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富贵病,也不合适做供体。目前,陈家夫妻俩就只能企望安在涛这个私生子了。
毕竟,他跟陈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配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想起安在涛那冷冰冰的“我父亲已经死了”的话语,陈近南就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