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是想借安在涛的手将这些证据交到省里领导的手上,直接对蒙虎展开致命一击。他也曾经想过派人匿名举报,但是匿名举报的话,这些证据很有可能会被蒙虎的后台给压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安在涛却迟迟没有“动静”。这让杜庚有些郁闷,故而,他又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场局,将蒙虎和高大山甚至是蒙虎省里的后台也圈了进来。他煞费苦心的营造出夏天农被双规的气氛,还派人安排夏天农外出“躲藏”了起来——其真正用意,无非就是“刺激”安在涛,想让安在涛沉不住气,动用身后的关系然后直接向蒙虎“宣战”。
这是杜庚打的如意算盘。可惜,安在涛并不是一个好冲动的年轻人,他前世今生的阅历和人生经验加起来,比他杜庚也差不了多少。
他怎么会甘当杜庚的棋子?
安在涛现在担心的问题有二:第一,夏天农的秘书张凤阳被市纪委双规,这究竟是蒙虎的“暗算”还是杜庚的“设计”?第二,杜庚将自己当成了棋子,那么,夏天农呢?夏天农会不会也是他操盘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张凤阳的被双规和指证夏天农,不是杜庚的安排而是蒙虎的暗算,那么最后的局面就未必是杜庚所能绝对控制住的。这样一来,夏天农就存在一定的风险。而另一方面,倘若夏天农在无意中被杜庚操控,沦为棋子而不自知,那事情也就危险了。
安在涛心念百转,在沉沉的夜幕中将车开进了本市石油化工厂的宿舍区,在一座米黄色的四层小楼前停下。下了车,望着三单元四楼东户那若隐若现的灯光,他默然良久,还是上了楼去。这,便是张凤阳的家,他的妻子马玉莲是滨海石油化工厂的一个中层干部。
张凤阳是石油化工厂的子弟,大学毕业后进入机关工作。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和一个姐姐,都在石油化工厂工作,家也都在这个小区里。
关于张凤阳的情况,不仅仅是宋亮的“提供”,还有安在涛让路兵下午查的结果。路兵比宋亮查得更仔细,他连张凤阳妻子马玉莲的家庭情况也搞得一清二楚。相比于宋亮,安在涛更关注马玉莲的情况。毕竟,现在张凤阳的人被纪委控制,现在主要的是马玉莲——想要从马玉莲这里获得些什么,自然要更关注一下她的情况。
走在楼道里昏暗的灯下,安在涛的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而就在他来之前,也就是在傍晚时分,马玉莲接到了一个从省里打来的电话。是她的弟弟,省委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一个小科员马龙升打来的。
……
老虎山风景区,山顶宾馆。
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是谁?……会不会……杜庚的司机老赵挂掉电话,犹豫良久,心头始终都不能平静下来。他有心想要给杜庚打一个电话汇报一下,突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如果……
他焦躁地挠了挠头,烦躁地跺了跺脚,暗暗为杜庚交给自己的这项任务感到郁闷。好端端地,他就被杜庚一个电话给支到老虎山风景区里来,而且还是送夏天农来。市委书记派车送常务副市长,这已经够诡异的了,但更诡异的是,杜庚竟然让他陪着夏天农留在老虎山风景区住几天。
免费休假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事儿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一个堂堂的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突然“隐居”在了老虎山里,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他背着夏天农偷偷往滨海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了滨海现在的情况,心头巨震。
他跟随杜庚多年,在机关上混了很多年,政治斗争之复杂、之诡谲、之残酷,他是心知肚明。他隐隐猜出了杜庚的心思,但却不敢确定,更不敢再问什么、说什么。就在他准备关掉手机的时候,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电话。
老赵探出头来,听见了隔壁房间里的电视响声。他慢慢地走了进去,见夏天农正躺在床上,神色平静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电视剧。
“夏市长。”
“哦,老赵,来,来一起看,这电视剧真是不错,挺好。”夏天农摆了摆手,笑吟吟地。见老赵神色有些不属,不由讶然道,“嗯?有事要跟我谈?”
老赵叹了口气,突然深深地望着夏天农,“夏市长,刚才我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电话,他问了您一句,然后还没有等我回话就突然挂掉了!”
夏天农眉梢一跳,手里的遥控器慢慢放在枕头边上,淡淡道,“哦,是滨海的电话吗?”
“嗯。”
“不要管他,你去睡吧,沉住气,明天你陪我去那东山头上去转一转,那边的景色不错,嗯,明天中午我们就在那里吃中午饭,晚上再回来。”夏天农呵呵一笑,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等老赵走后,夏天农的脸色旋即阴沉下来。一把将手里的手机抓起来,想要开机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
第190章 图穷匕见(四)张凤阳的日记
张凤阳的妻子马玉莲神色呆滞地蜷缩在自家的沙发上,大脑中几乎仍是一片空白。
孩子被她送到了婆婆家里,整整一天一夜了,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丈夫竟然被双规了——他,他不过是一个正科级的小秘书!怎么会这样啊?
在常人眼里,一个给市领导当秘书多年的机关干部,家里虽说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起码比起普通人家来还是要强上不少吧?但事实却是,张凤阳的家境一般,非常一般。家里的全部收入,除了两口子的工资奖金之外,如果说再有额外的收入,无非就是张凤阳“零零碎碎”拿回家来的一些礼品和代金券了。
他之前跟着的夏天农,是一个比较“寒酸”的市领导,领导本人都没有多少油水,何况他这个并不善于投机钻营的秘书。可夏天农如今“起来”没几天,他好处没得多少,反而就先一头栽进了泥潭中。
作为一个企业的中层干部,马玉莲也多少知道一些权力争斗的“花花草草”。她隐隐感觉,自己丈夫似乎成为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因为在之前两天,张凤阳的表现就有些异常,本来不抽烟的他,竟然有时候就半夜三更躲在厕所里抽起烟来。
而就在他被纪委双规的当天——也就是昨天中午,他匆匆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但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
这种猜测或者说是预感,在她看了丈夫的日记后就完全了然了。但“了然”了又能如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中层干部,面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力,她的力量是那么地渺小。
……
……
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马玉莲心里咯噔一声,脸色旋即变得苍白起来。她使劲想要起身去开门,但却浑身乏力,一时头晕目眩起不来身。敲门声停了一会,然后又再次嘟嘟地响起,马玉莲定了定神,撑起身子,慢慢走到门口,开了门。
一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一张充满温和淡定笑容的面孔。她瞥了安在涛一眼,声音有些无力和苍白,“你找谁?”
安在涛笑了笑,“马大姐吧?我叫安在涛……”
安在涛——这个名字就像是一颗子弹一样飞射进马玉莲的心底,冒着青烟儿激起万千涟漪,她知道这是夏市长的女婿,还是自家弟弟刚才打电话来再三交代的要自己“好好接待”的人。
“请进。”马玉莲闪开了身,让安在涛走了进去。
安在涛淡淡地打量了马玉莲一眼,默然良久才低低道,“马大姐,首先我必须说明,我没有恶意。我这一次来呢,主要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然后……我或者可以……”
马玉莲的脸色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她有些激动地望着安在涛,“安——”
“叫我小安就成。”安在涛慢慢坐在了张家的沙发上,将清朗的目光投射在马玉莲的身上却又滑了过去,“马大姐,我想知道的是,这两天,张凤阳有没有异常的表现或者跟你说过什么事情——我希望马大姐能够跟我坦诚相待,毕竟,这关系着张凤阳能不能……”
马玉莲身子立即前倾,急急道,“张凤阳是一个老实人,他跟了夏市长这么多年,一向对夏市长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出卖夏市长?小安同志,这一定是有人恶意陷害!我们家张凤阳是清白的,他不过是一个小秘书,他——”
安在涛嘴角抽动了一下,“马大姐,你先别激动,慢慢说,嗯,你慢慢跟我说说。”
“小安同志,我不敢说我们家张凤阳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但是他绝对是一个称职的秘书。这些年,他跟着夏市长,工作勤勤恳恳……就是回到家里,也常常说夏市长是一个很好的领导,公道正派,两袖清风……”
见她一个劲地给张凤阳表白,安在涛不禁笑了,他摆了摆手,“马大姐,我理解,真的理解。我也相信,张凤阳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卖我爸爸——但是,马大姐你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必须要搞清楚张凤阳是因为什么在纪委指证我爸爸受贿的……这很重要!”
“马大姐,你只有信任我,我才能帮助你。至于我的能量,你应该也了解了一些。”安在涛旋即又压低声音道,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不愿意再在这些无谓的问题上跟这个女人浪费时间,他的时间有限。
马玉莲心里一颤。在刚才的电话里,她的弟弟马龙升很明白地告诉她,这个安在涛不仅是滨海市夏副市长的女婿,不仅是房山一个县的县委常委,在省里还有很深很深的背景。并且,还暗示她说,省委书记的秘书张晓阳刚刚因为这事找过他。
见马玉莲的神色还是有些犹豫,安在涛皱了皱眉,又道,“马大姐,别的话我也不可能跟你细说,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我爸爸绝不可能倒,只要我爸爸不倒,张凤阳就有平安出来的一天,这一点毫无疑问。”
安在涛的声音很急促,也很霸道。马玉莲望了望眼前这张英俊的充满了威势的年轻男人的脸,心下幽幽一叹,“小安同志,你等我一会。”
马玉莲起身慢慢去了自己的卧房。从卧房书桌的抽屉的最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这是张凤阳的日记。从上中学开始,张凤阳就喜欢写日记,这么多年下来就养成了习惯,每天都会写,风雨无阻。他写日记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临睡觉之前,他会坐在书桌前简单写上几句。兴致高,就多写两句,兴致不高,就少写两句。
马玉莲将丈夫今年的这本日记本紧紧地攥在手里,脚步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能不能信任这个安在涛,但她同时也知道,除了他,她似乎也别无选择。
“凤阳,别怪我,我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这个人能帮我们渡过这道坎,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咬了咬牙,再无任何犹豫,大步走出了房间,将日记本递给了安在涛,微微有些怅然道,“小安同志,这是我们家张凤阳的日记,他在日记里写了一些东西,我看不懂,或者你能看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