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涛又瞥了焦煌一眼,心道,你不给我面子,还指望我给你留面子?
定了定神,他缓缓抬起头来,朗声道,“各位领导,同志们,经省委肖作年肖书记介绍,一位爱国侨商肖老已经跟镇党委达成了初步的协议,肖氏集团愿意出资为我们资河镇捐建一条公路!”
安在涛的这话一出口,尤其是那句“经省委肖书记介绍”,众人皆有些震惊地望着他,场上顿时燕雀无声。
孙晓玲手心哆嗦了一下,心道:这小安书记到底是啥人啊,怎么能量这么大!交通厅长刚走了,又冒出一个省委肖书记来!虽然跟交通厅结成帮扶对象的事情没成,但谁都清楚,刘厅长肯来这种山沟里转转,分明就是在给小安书记面子!而如今,资河镇上修路的事情竟然惊动了省委书记,天!
省委书记是一个多大的官?省委书记关注一个乡镇的修路——这些乡镇干部们想想都觉得有些呼吸急促起来。但旋即,场上马上爆发起热烈的掌声来,而张婧婧和小路更是站起身来,使劲地拍着手,拍得手生疼。
焦煌的脸色煞白,他不知道安在涛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安在涛作为一镇之党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似乎也不敢当众说谎。要知道,这可是涉及省委书记!
由此,他旋即又醒悟过来,如果这小安书记真的是能量如此通天,那么,李云秋又算得了什么?
想起自己误判了形势,想起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他不禁暗暗咒骂自己在政治上的幼稚。其实,也难怪他,安在涛自打一上任,就以一幅强势的面孔出现,短短几天就直接架空了他这个镇长,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乍一遇到这事儿,心里自然是有些急不可耐。
“好了,大家安静。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修路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从今往后,我们资河镇没有公路的历史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安在涛挥舞着手臂,朗声道,“现在我安排一下最近镇里的工作。”
“从现在开始,镇里成立两个工作领导小组。一个是修路协调领导小组,由我来负责,相关部门负责人参与,主要负责与侨商的联系、接洽以及修路的所有后勤保障;另一个是经济发展领导小组,由孙镇长担任组长,镇上相关业务部门负责人为成员,负责与前来镇上投资的阳光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对接——孙镇长,你一直在抓这件事,你记着跟路总联系对接好,这事儿镇上就全部交给你了。特事特办,除了重大事项需要由党委会审议通过之外,其他事项你可以全权做主。”
安在涛回头扫了孙晓玲一眼。孙晓玲神色有些激动,知道小安书记这几乎是将原来焦煌的权力全部“移交”给了她——她对于权力并不怎么热衷,但是她想为家乡父老做点事情,手里没有权力又不得不接受焦煌的掣肘啊!
焦煌心里战栗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安书记,我最近身体也不太好,我向镇党委请假,去县医院住几天院!”
安在涛淡然一笑,点了点头,“好,既然焦镇长身体不好,那么就赶紧去住院调理调理!不过,焦镇长,镇上的工作现在正是繁重之时,你可要抓紧时间回来工作,免得我们这几个人总是忙不转转!”
……
……
焦煌心神不宁地走下办公楼,正要习惯性地去开那辆绿色吉普车回家,却见车子已经不在停车场。他不由有些恼火地抬头喊了一嗓子,“梁茂才!车呢?”
梁茂才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不咸不淡地扒着栏杆回了一句,“焦镇长,孙镇长要去县里跟阳光公司的路总谈事,就调走了。”
焦煌牙关一咬,“那另一辆呢?镇上不是有两辆车吗?”
“哦,那辆车被小路带走了。小路要去县里给安书记交电话费,刚走!”梁茂才笑了笑,“焦镇长,您是要回县里是不是?没办法了,镇上就这两辆车,您还是等一会吧,一会小张就回来了!”
梁茂才说完就回了办公室。焦煌站在停车场外面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来。在这个安在涛没来之前,这镇上的吉普车就是他的专利品,谁敢动?但现在,自己这个一镇之长想要回县里都坐不上车——想到这里,他狠狠地跺了跺脚,暗暗骂了两声:狗娘养的!
第179章 玩人比做人重要,做人比做事重要
焦煌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里,干等着。
快到中午时分,听见吉普车回来,他就准备下楼坐车离开。刚要出门,就发现梁茂才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包东西从自己的门口走过,去了安在涛的办公室。焦煌牙一咬,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
他这一声阴沉的冷哼,梁茂才似是也听到了,但他的脚步却是丝毫没停。
径自走到安在涛的办公室门口,虽然门敞着,但他还是恭谨地敲了敲门。安在涛正在伏案看材料,这些日子,党办和政府办联合搞出了一个新的工作纪律制度来,就送到了他的案头前,只需他签了字就可以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执行了。
见是梁茂才,安在涛笑了笑,“进来吧,门又没关。”
对于这个梁茂才,安在涛从一开始就抱着“控制加使用”的原则。此人善于见风使舵,但却有一定水准的工作协调能力,如果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大可以让他为自己工作,可如果一旦失去了控制,就必须要毫不犹豫地下手打压他。
梁茂才嘿嘿笑着走了进去,顺手就将安在涛的房门关紧,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一包东西放在了安在涛的桌子上,小声道,“安书记,这是一点川味的麻辣香肠,味道还不错,是我家小舅子出差回来带的,给了我一些,我拿来也给安书记尝尝鲜!”
安在涛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川菜呢?看来,梁主任是个有心人哦!行,搁那里吧,要是别的东西,我还真不能收你的,但这个麻辣香肠嘛,我就实在是忍不住诱惑哟!”
梁茂才见安在涛肯收下,自觉跟安书记的关系又拉近了一些,赶紧笑着将香肠放在了一边,又掏出自己的烟来给安在涛递上了一颗。
自打安在涛上回向他抛出了一个“可以进领导班子”的诱惑之后,梁茂才就对这个上了心。他这两天越想越兴奋:是啊,现在镇委镇政府领导班子才5个人,就像是小安书记说的,人手大大地不足嘛!其他的乡镇,哪一个班子不是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人?
论资历,自己参加工作十几年,在镇政府办主任这个位子上也已经干了七八年;论工作能力,自己侍候了好几届领导,服务水平有目共睹——自己也该被提拔了。梁茂才想起小安书记不仅是镇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如果他一心想要提拔自己,还能有什么问题?干个副镇长没有问题!
人就是这样,心里一旦有了某种“盼头”,工作就格外加劲,精神也格外“焕发”。这两天,梁茂才的老婆一直催促他赶紧给小安书记送送礼,趁热打铁,否则等小安书记忘了这茬,可就麻烦了!
但梁茂才却没有行动。如果是其他的领导,他或者早就下血本送礼送钱了;但他自打见到安在涛的第一天开始,就感觉这小安书记对于金钱利益的心思太淡太淡,更看重政绩和官声。再加上见安在涛自己有轿车开有中华烟抽,就更说明这不是一个喜欢钱的领导——因为人家本身就很有钱。
所以,梁茂才没有送,而是准备一点点地跟小安书记拉近关系。时不时送个茶叶、送个特产之类关心一下领导的生活,甚至他还想让自己的婆娘抽空来一趟,帮小安书记换洗一下衣服被褥。
平时勤走动,胜过临时抱佛脚。不能不说,这梁茂才是一个聪明人,人还是有几分头脑的。起码,对于安在涛的判断,还是基本对路的。如果他真要向安在涛行贿,肯定会吃“闭门羹”,这一点毫无疑问。
“安书记,您一个人在我们镇上……安书记,我家就在资河村,距离镇政府也就是100多米远,前两天我家婆娘还在一个劲地叨叨,说我这个做服务工作的不关心领导生活……以后请安书记到我们家里吃饭吧,虽然乡下人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自家做的小灶总是比食堂里的大锅饭强!”梁茂才试探着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讶然道,“安书记,看看都快中午12点了,我家里炖了自家养的土鸡,要不领导赏个脸到我家吃一顿饭?”
安在涛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梁茂才,慢慢点了点头,“也好,我就去你家里看看,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到同志们的家里坐坐,看看你们的家属!”
“走,走,安书记。”梁茂才顿时兴奋起来,不由有些眉飞色舞。
安在涛跟着梁茂才走出办公室门,见小路正在门口晾晒拖把,就随意一招手,“小路,走,跟我一起去梁主任家里吃鸡去!”
见安在涛叫上了小路,梁茂才心里微微有些不乐意,他本来想趁机再跟安在涛拉近一下关系,有外人在总是说话不方便。但既然安在涛已经叫了,他也没有办法。
小路现在是安在涛的秘书,虽然乡镇领导不可能像县里市里的领导一样配备专职跟班秘书,但安在涛却是县委常委,党委办安排一个秘书专门给安在涛服务也属于正常。小路见小安书记要出门,赶紧应了一声,跑了过来,顺手就从安在涛手里接过了他的黑色背包。
安在涛和梁茂才在前,小路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下了楼,正好遇见党委办主任老路。老路见了安在涛,赶紧上前打了个招呼,“安书记,这是要出门吗?”
“呵呵,老路,我中午没饭吃,去梁主任家里混顿饭吃,你怎么样,要不一起去?”安在涛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老路脸上笑着婉言谢绝,但心里却是冷笑起来,心道:你梁茂才真是一条见风使舵的狗奴才,现在看小安书记有背景有能量,就一门心思地围着小安书记转悠,你心里打什么心思,老子还不知道?
也难怪老路生气,他一个政府办主任,动不动就跑到这边来给镇委书记跑前跑后,摇尾巴献媚,这不是摆明了要跟他抢饭碗?
但说实话,老路的服务意识比起梁茂才来差得太远太远了。或者,这个在基层干了20年政工的老党办主任,心里压根就没有为领导服务的那根弦。当然,他可能也不愿意太过卑躬屈膝出卖尊严。
好在安在涛同意了让小路当他的秘书,这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他老路工作的肯定。
站在一旁瞥见老路和梁茂才眼中碰撞出的某种“火花”,安在涛微微笑了一笑。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之所以愿意接受梁茂才的“献媚”,是因为他想要通过梁茂才进一步将政府那边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为了不引起老路的“反弹”,他就又同意让小路跟着自己做秘书。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权力制衡艺术,没有一定之规。如果连这种基本的领导艺术都掌握不了,说明就不是一个做官的材料,建议还是趁早转行,否则在官场上会混得很压抑很凄凉。
在官场有两种状况比较痛苦。一种是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长期得不到提拔,干几十年都是一个科员或者是小科长,只能郁郁而终到退休,压抑到能让人心理扭曲;还有一种是,本来前途无量的青年干部,因为不懂权力制衡之术,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争斗中渐渐败下阵来,或者受到方方面面的排挤,仕途升迁遭遇极大的障碍,处处被人掣肘——这样的官场生活非常憋屈和难受。
在安在涛的前世,他认识的滨海市委宣传部一个科长,85年参加工作,86年入党,87年就被提拔为理论教育科科长,前途本来一片光明;但就因为这人做事不够稳妥,一个小小的科室四五个人时不时起内讧互相倾轧,最后不仅搞得科室名声在机关里很臭很臭,就连这个科长本人也在领导眼里“臭”了起来。
一直到2009年安在涛去恒泰县挂职之前,他已经快要退休了,却还是宣传部机关一个科长。从理论教育科,到讲师团,又从讲师团到研究室,再从研究室到企业宣传科……宣传部机关的科室他都转了一个遍,但就是死活提拔不起来,成为宣传部机关里资历最老的一个科级干部。而与他同期同龄同一批被提拔的科长们,大多数都已经做到了县处级以上,甚至有几个走上了县区党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岗位上,成为一方“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