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几个人,谁也不清楚安在涛的下落,他就几步闯进党委办的办公室,向老路招了招手,“老路,安书记上哪了?”
老路的笑容很平淡,他站起身来大声道,“焦镇长,安书记一早下乡去了,他说要转一转看一看,我就让小路跟着他呢。”
焦煌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扭头就走。
镇里这条柏油马路越往里走越狭窄,在走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就变成了土路,也不是那种专门修建的硬化路面,而大体是行人多了,就渐渐被踩出了路。
同行了这大半个小时,安在涛才知道,原来这看上去有些老实的小路竟然是党委办主任老路的儿子,房山师专毕业后,一开始在镇上的联中教书,老路费了不少劲才把他弄进镇政府里来。
“安书记,镇上所在的村子叫资河村,前面这个村庄叫河头村,您看我们是进村转转还是……”小路解下自己背上的军用水壶,递了过去。
安在涛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指着面前通往山里的小径,“就不去村里麻烦村干部了,我们上山去看看,嗯,太阳都老高了,前面的坡地上都有人出来干活了……走,去看看!”
安在涛将水壶递给小路,大步行去。望着他同样年轻的背影,小路暗暗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比自己还小两岁,但人家现在已经是副县级的领导干部了,这年头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但他马上就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小径两旁,是一块块并不规则的山坡地。山坡地里满是一垄垄绿油油的低矮农作物,有些已经盛开了淡青色的五瓣小花,在和煦的春风中左右摇摆。安在涛停下脚步,走进路边一块地里,俯身看了看,回头笑道,“小路,这是桔梗吧?”
小路笑了笑,“是的,安书记,是桔梗。”
“我听说镇上种了不少桔梗?现在收成怎么样?”安在涛蹲在那里,随手掐了一枚桔梗叶子捏在手里把玩着。
小路叹了口气,也蹲在了安在涛的身边,“安书记,你是不知道哩,现在行情不好,桔梗卖不出去呢,只能贱卖,勉强混个温饱吧……像我们这里的这种坡地,也就是种桔梗,种别的粮食根本就不成!”
“现在镇上大多数的山坡地都种着桔梗,反正村民一年下来,也就是弄个千把块勉强维持生计罢了。”小路苦笑着,“我们家也种哩,我妈种了两亩地。”
安在涛哦了一声,他知道乡镇上的很多干部家都在当地农村,一般是男人在镇上,女人还在家务农,这种情况很多。向小路父子虽然吃上了皇粮,但他母亲却还是农村户口。
他站起身来,点燃一颗烟,望着身前身后一片片绿色的桔梗田,渐渐陷入了沉思中。
不远处,几个农妇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不多时就各自进了旁边的坡地里,开始为自家的桔梗除草,偶尔也俯身下去为桔梗间苗。
安在涛摆了摆手,“小路,走,我们过去帮帮忙。”
“这个?”小路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见安在涛已经迈进了一家的桔梗田里,踩着松软的泥土俯身拔起了草,他便赶紧也追了过去。
那个40多岁的农妇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袖小花衬衣,正挽着袖子俯身锄草,见来了两个小伙子主动给自己帮起了忙,不由奇怪地扫了两人一眼,目光落在小路身上,她站直身子放肆地笑了起来,“哟,这不是路家的大侄子?今儿个太阳是从哪边出来了,怎么跑俺家地里帮俺干活哩?咦,这大兄弟是……”
小路笑了笑,“三婶,我……”
他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安在涛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不由就生生咽下了话去,“三婶,这是我同学哩,来我们山里转转玩玩,反正我们又没事干,就帮你拔拔草吧。”
那农妇口中啧啧连声,继续俯身锄草,偶尔回头来看两人一眼,大咧咧地招呼一声,“可千万别把俺的桔梗苗给拔了哟,可要不得!”
太阳越升越高,山坡上干活的农妇越来越多。安在涛直起身来抹了一把汗珠,心里有些奇怪,便小声问身后的小路,“小路,怎么都是一些女人来干活,镇上的大老爷们呢?”
小路将手里的一把杂草攥紧,低声道,“安书记,镇上的壮劳力不是去了小煤窑下井挖煤,就是出去打工,要是一家人都熬在这几亩山田里刨食吃,还不得饿死哟!”
……
……
安在涛虽然从小吃了不少苦,但却还从来没有干过这种农活。本来以为拔拔草是很容易简单的事情,但坚持拔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腰酸腿疼浑身吃不消了。
见他有些吃力,小路赶紧笑道,“安书记,我们还是走吧……”
安在涛苦笑一声,望着快要到尽头的一垄桔梗,他摆了摆手,“善始善终吧,小路,我拔完这一垄,你也搞完那一垄,然后我们再走!”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清脆而淡然的呼唤声,“安书记?”
安在涛一怔,直起身回头看去,见副镇长孙晓玲带着几个人慢慢从小径上快步走了过来。
安在涛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杂草,走出桔梗田来,站在原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孙镇长,你们这是?”
孙晓玲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长袖衬衣,下身去一条黑裤子,脚上蹬一双青色的布鞋,看上去精明干练。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一些什么东西。
她眼角闪出一丝奇光,一边上前跟安在涛握手,一边心里暗暗疑惑:他不在办公室里呆着,跑野外田里来干什么?图好玩?
“安书记,我带镇里农技站的人来看看桔梗田,这个季节,正好是桔梗开花壮根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断下锄草和施肥。我过两天还准备县上请几个专家过来,到镇上指导一下桔梗种植。”孙晓玲放下手里的竹篮,等身后农技站的工作人员上前跟安在涛握手寒暄已毕,才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呵呵,这个我也不太懂,孙镇长看着办吧——不过,不是说桔梗市场行情不好嘛,实在不行就让群众改种别的作物吧——”安在涛笑了笑,语出试探。
孙晓玲眼角闪出一丝不屑一顾的神色,但却一闪而逝。她嘴角抽动了一下,俯身下去,从路边扯了一根狗尾巴草起来,“安书记,其实不是桔梗行情不好,现在的行情已经转好了,我从年初就开始收集信息,我在省里有一个大学同学,她跟我说,价格早就开始慢慢恢复了。”
“安书记,我们镇上发展桔梗种植本来是非常合适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却始终形不成规模——哎,这其实不是桔梗本身的问题!”孙晓玲叹了口气,将那颗狗尾巴草紧紧地攥在手里。
安在涛见孙晓玲欲言又止,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初来乍到,目前只是以调研了解情况为主,对镇上的任何工作,他都不会发表任何观点或者意见。
犹豫了一会,孙晓玲还是将心里憋着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安书记,我们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交通不好,山里有再好的东西也出不去!这个道路问题,直接制约了镇上的经济发展和农民致富——就像这桔梗,因为交通不好,有多少成品只好积压在山里?”
“我本来想通过同学的关系,找几家大公司过来,跟镇上联合一起搞搞桔梗的规范化种植,但是就因为交通问题,人家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来投资!安书记,您是县委常委,又是省里来的干部,您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修修路?”
孙晓玲有些火热期待的目光落在安在涛英挺而年轻的面孔上,但旋即又撇了开去,心里暗叹了一声,埋怨自己多嘴,这种公子哥儿来山里不过是来镀金的,怎么肯为镇里做什么实事?自己真是异想天开了。
见安在涛只是笑了笑,她心里越加地失望,就懒得再跟安在涛说话,招呼着农技站的几个人就下了田。
……
看看天色到了晌午,安在涛就带着小路慢慢回返,路上,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小路说着镇上的一些闲话,似是无意间也说起了孙晓玲来。
听安在涛提到孙晓玲,涉及镇领导,小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孙镇长是一个务实的好领导云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安在涛心里暗笑,心道这小路似乎也不像表面上看去的这么老实,心里还是有几分门道的。
他停下脚步,回身望去,见孙晓玲仍旧带着一群人在田里往来忙碌,只是如今她的头顶带上了一顶白色的遮阳帽。已经有些火辣的太阳照射在身上,浑身燥热,再加上刚才在地里拔草出了一身臭汗,他耸了耸肩,加快脚步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通往镇上的柏油马路出现在眼前,但不远处的路边上却围拢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似是在争执着什么。不多时,人群就开始混乱起来,旋即散开,两个20出头的小青年厮打在了一起,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两帮人就发展成群殴,场面乱成一团,惨叫声谩骂声嘶喊声夹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安在涛掏出手机,见有信号,就拨打了110。手机通了,但半天却没有人接。
小路苦笑一声,“安书记,别管这些闲事了,镇上这种打架斗殴的事情多了……镇上有好多这种年轻人,没有文化去城里找不上工作,留在家里又不肯出力种地,就整日整日地闲逛在街上,喝上酒几句话不对劲就开始打群架……”
安在涛瞥了小路一眼,又再次拨通了110。这回有人接了,但态度非常地不友好,“干啥?大中午头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安在涛气得顿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低低道,“河头村的村口有人在打群架,你们派出所赶紧来人吧。”